無論黑夜有多漫長，紅日終會升起，晨曦將大地遍染淡金的顏色，好似西洋新生兒細(xì)嫩肢體上的絨毛那般輕軟。

在水淋濕軟的大床上，莫悱呈“大”字狀四肢平攤。他不僅被汗水糊住了脖頸，更被.干結(jié)的血痂黏附著亂發(fā)，像在沸騰的海里泡了一遭，渾身灼熱之余，濕咸腥臭得慌，讓他只剩下呼吸的力氣。

吱呀門響，施哀訴悄聲而入，身后尾隨兩位漆黑洋裝的女仆，分別手持盛了溫水的臉盆與雪白柔軟的毛巾，一看就是得了施哀訴的指令，來為莫悱清洗身體的。

“你可真臟?！痹掚m如此，施哀訴依舊坐上了紅黑斑斑的床單，并伸出一只手，拂起莫悱汗涔涔的劉海，將他的額發(fā)順于腦后，露出他覆著一層細(xì)密汗珠的額頭。

莫悱還處在半溺亡般的虛弱狀態(tài)，施哀訴冰涼的手貼上了他熱得發(fā)燒的額頭，讓他不由得像沙漠中久遇甘霖的旅人一般，萬分感激的暗自嘆息。

“被火靈折騰得夠嗆罷，昨晚？”施哀訴騰出另一只手，女仆便默契的為他呈上了早已浸水、擰干的毛巾，“你的吐血量還算少的，沒破一兩個器官，更令我吃驚?！睂⒚碓俅握郫B，用它擦拭莫悱的額頭、臉頰、下頜、脖頸……施哀訴覺得自己像在替一尊不慎落入桃花泥潭的玉石人偶清潔，忍不住玩味而笑，“就今日，你的體溫會達(dá)到祈月燼的水準(zhǔn)，若實在受不了，我派人帶你去泳池泡著，莫燒壞了腦子?！?/br>
莫悱閉上眼睛，睫毛因為曾被液體洗滌，墨黑得更加深沉，好似承載著令人不堪的重負(fù)?！啊F(xiàn)在就去?！彼婚_口，連他自己都吃驚。他聲音之喑啞干裂，仿佛鋼爐吐出的焦黑炭渣，毫無美感，碰之即碎。

用眼神余光瞧見施哀訴的毛巾正移向他的胸口，莫悱不悅了。他一咬舌尖，兀自撐起上身，愣兩只手臂如何狂風(fēng)中的小葉般劇顫，他也不懈氣倒下，給施哀訴調(diào)笑的機(jī)會。

施哀訴被祈月燼冷硬拒絕過太多次，當(dāng)然能理解莫悱的倔強(qiáng)。他收回持拿毛巾的手，將毛巾遞給身后的女仆，對莫悱道：“隨你喜歡。我今天有事，要出門一遭，你在池子里好好引導(dǎo)內(nèi)息，就照我昨日教你的方法?！?/br>
從莫悱床上起身，施哀訴背對莫悱，聲音中并無情緒：“若你瞧不上我循序漸進(jìn)的法子，就按你的本能，一步登天罷。該怎么做，祈月燼和你都清楚。”

留下兩位垂首不語的女仆，施哀訴走向房門，任聲音回蕩于被陽光照亮的室內(nèi)：“最快，你今晚就能大開殺戒了。我期待著血月的再現(xiàn)，莫悱?！?/br>
吱呀門關(guān)。莫悱生生壓下腦內(nèi)困乏的漩渦，深吸一口氣，沒讓女仆們攙扶，就下了床。

“帶我去吧。”莫悱用濕滑的拳骨敲了敲自己的鼻梁，再睜開眼睛，他那眸中的赤光好像進(jìn)一步的逼退了他原本漆黑的瞳色。

女仆們鞠躬領(lǐng)命，先他一步，替他打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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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哀家的泳池位于室內(nèi)，可在莫悱看來，其與占地面積驚人的歐式浴池?zé)o異。

謝絕了女仆們的侍候，莫悱動作遲緩的褪下濕黏的衣褲，尋了個水淺的地方下池，倚靠池壁坐著，理順呼吸。

又見瀲滟的水光，莫悱不由自主想到了昨晚的夢境。在藥丸真正發(fā)揮藥效之前，他在淼遠(yuǎn)無垠的大海上漂浮，在瞧見一束緩緩漂起的雪白泡沫后，被猛然下拽、極速深潛，第一次聽到了身處海底的祈月燼的聲音。

道聽途說，終究只能管中窺豹。親身邂逅了祈月燼，莫悱才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自己的可笑。那個人的強(qiáng)大是真，溫柔更是真。在藥丸頓發(fā)效用，莫悱身受延綿不絕的三千凌遲之苦時，祈月燼拼盡了全力想救他，甚至在不符神人形象的悲喚：莫悱！

莫悱有種奇異的想法，說不定，他和祈月燼其實是一個人。他們原本完整，卻因某個陰謀而分裂，知曉一切的祈月燼被封印、被禁錮海底；一無所知的莫悱被供上臺面，被哄騙，被欺瞞。

他早就打定了注意，覺得自己能倚靠的人，只有自己。但祈月燼在他身體內(nèi)沉睡，算不算他的一部分呢？他能不能依靠祈月燼呢？

他明著，和施哀訴合作，但暗地里，一點都不信任施哀訴，只想利用他的經(jīng)驗、他的謀略、他的野心。可祈月燼不一樣，明里暗里，他都是唯有莫悱能溝通的人，他們倆異心同體，好似連理之木、并蒂之蓮，祈月燼只能依靠他實現(xiàn)自己的意志，他也只能依靠祈月燼浴火重生，成為一只純粹的惡鬼。

他依舊私心，不想輕易舍棄自己的生命，但祈月燼如果愿意，他將竭盡心力，替祈月燼達(dá)成愿望，再與他談判，共商如何使用僅此一具的身體。

更何況，莫悱能回憶起昨晚祈月燼吐露的話語：

【……安】

【莫悱！】

【莫悱！安他——】

祈月燼果然鐘情于安納斯，并牽腸掛肚。明明被奪身體了，他初遇搶占他身體的人，第一句話不是責(zé)罵，而是試圖告知莫悱，他癡戀的男人的些許情報——

情報？莫悱在池水里打了一個寒戰(zhàn)，撐開了沉甸甸的眼皮。

他早就猜測，祈月燼知曉安納斯的部分、抑或全部的真相了，根據(jù)夢境中他的呼喚，祈月燼應(yīng)該真是位知情者！

那么，他到底想告訴他什么呢？莫悱已經(jīng)知道安納斯情人成堆、花花心腸了，更知道安納斯惡習(xí)纏身、習(xí)慣性騙人了，更更知道祈月燼的母親祈月燭其實是個女裝癖的男體雙性人，它也糾纏癡迷于安納斯，并將他壓在身下享用了——

“娘親，不——！”

猛然想起祈月燼的那句悲鳴，莫悱心潮震動，好似在瞬間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沒想通。

也許……有沒有可能……祈月燼被封印一事，就是祈月燭干的？那心理扭曲的妖人曾反復(fù)對他強(qiáng)調(diào)：若你是燼兒，殺了你。——祈月燭對祈月燼的恨意深徹骨髓！兒子膽敢跟母親搶同一個男人，它當(dāng)然惱羞成怒，將祈月燼視為眼中釘rou中刺，非除之不可了。

可祈月燼被封印了的話……莫悱抬起水中的雙手，俯眼凝視滑過掌心的水珠，忍不住疑問：我的力量又從何而來？

血管中熱流激躥，臟器里像燃燒著赤蓮般的火，他的身側(cè)，冰涼的池水都騰起白霧，他那兇猛抬升的體溫好似可以煮沸無垠的寒潭。

在他熱汗淋漓時，兩股熱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