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線極其鋒利，一碰下頜便是一片刺痛，宿羽伸手一擋，手背上登時被劃掉一片皮rou，當(dāng)下顧不得太多，再次彎腰，徑直滑下馬背，站穩(wěn)一抬眼，這才明白那北濟(jì)兵為何有恃無恐。

——一隊(duì)騎兵密密麻麻地圍著他，此時各自拉開了弓弦抽出了長刀。

燕于飛和三倫砍出圍堵徑直沖了過來，燕于飛噼噼啪啪地放出幾束鐵箭，那些北濟(jì)兵毫無懼色，只不過橫起鐵盾一擋而已。

三倫喊道：“頭兒！你刀呢？”

金錯刀在手中。三倫覺得這陣勢對宿羽來說尚可支撐，故而有此一問。但宿羽硬熬了幾天，其實(shí)眼下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一身舊傷都隱隱作痛了起來。

他拄著金錯刀站穩(wěn)了，抬手擦了擦下頜血跡，稍微抬高了聲音，對三倫說：“挖出來?！?/br>
燕于飛：“啥玩意？”

三倫一拍腦門，咬著牙說：“你等著！”

三倫拉起燕于飛拍馬就跑，燕于飛還在問：“挖什么?。俊北蝗齻惣饴暭?xì)氣地吼了一嗓子：“快說！那天那一車銅罐子埋哪兒了？！”

燕于飛一怔，沒想到小宿三年下來越來越不要命，回憶了一下，“在長寧塔那邊。”

他們一路劈砍著闖了出去，長寧塔下人聲漸稀，燕于飛跳下馬，看也沒看，搡了一個小兵一把，“找把鐵鍬來！”說著也顧不上等，抬起長刀就在老棗樹底下鑿了起來。

那小兵沒動，反而一反手輕捏住了他的手臂，聲音竟然極其陰柔，“是燕將軍吧？”

燕于飛一身雞皮疙瘩地抬起頭來，下意識地跟謝懷一樣叫了一聲，“楊阿公？”

這是皇帝身邊那個伺候了幾十年的老太監(jiān)楊克，論資排輩是個萬年王八精，據(jù)說連謝懷都有幾次喝多了拉著他叫他干爹。

老太監(jiān)慈眉善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抿嘴笑道：“勞煩燕將軍跑一趟，請大殿下上塔。”

誰要見謝懷？小太子那豁出去了的三足鼎立有成效了？有人要送虎符來了？

燕于飛還沒完全想明白，但潛意識里已經(jīng)炸了一大片煙火，當(dāng)即嘴都合不攏了，樂呵呵地把刀往三倫手里一塞，“你來挖，我跑一趟去！”

三倫才不管什么皇帝殿下楊大人的，反正他還沒去過金陵，已經(jīng)覺得滿城都是卑鄙的權(quán)術(shù)弄臣。他滿腦子都是宿羽陷身敵陣的糟心景象，不管不顧地刨了兩下，挖出兩個小銅罐子來，往懷里一塞，繼續(xù)挖。

楊克細(xì)聲細(xì)氣地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三倫抬了抬眼，狗膽包天地回答道：“別著急，要是有剩下的，都喂你們。”

楊克沒懂，“啊”了一聲。

三倫壓根不想理金陵來的人，自己兜了一兜銅罐子，翻身上馬就跑，隔著大老遠(yuǎn)就一邊擦亮火石一邊丟了一個出去，捂著口鼻喊：“頭兒！”

宿羽正被人揪著脖子往地下撞，只覺得顴骨處一片細(xì)細(xì)碎碎的疼痛爆裂開來，聞聲立即反手揪住了身后北濟(jì)兵的衣裳，往鼻子上一捂，同時又被一拳捶在了額頭上，頓時眼冒金星。

他仍沒松手，鼻翼中充盈著污臭的血腥氣，眼睛緊緊盯著漫天青藍(lán)煙霧飄起，身上的人漸漸脫力，面孔上縈繞起了猩紅的經(jīng)絡(luò)脈痕，終于嘶啞地慘叫了一聲。

宿羽頂著腦袋快要裂開的尖銳痛意，抬刀將那塊浸濕了血的衣料割了下來，捂著口鼻重新上馬，夾了下馬腹，從三倫手里接過兩個銅罐子，又用手背擦了擦蒙住眼睛的血，“分頭去看看各處還有哪里需要，自己當(dāng)心?！?/br>
他跑出了幾里地遠(yuǎn)，才心有余悸地回頭看了一眼業(yè)已鉆入天空的青藍(lán)煙霧。

那些輕盈飄起的青煙懸掛在天幕之下，就像十丈紅塵擠出的一顆眼淚。

過了午時，天空中漸漸起了風(fēng)。寒風(fēng)洞穿塔身，謝懷在長寧塔的第五層頓住了腳，穿過塔壁上雕妝秀美的空洞向外遠(yuǎn)眺，只見垂直升起的青煙被午后的寒風(fēng)吹得斜蕩不定。

楊克說：“殿下，怎么了？”

要下雪了。金陵的雪和隴州的不一樣，細(xì)碎得多，化得也快，就像窗口隱約的刻字，“空勝”。

謝懷緩緩地轉(zhuǎn)回頭來，繼續(xù)向上走去。

這座塔有九層，全以紅松木料蓋成，香火曾經(jīng)鼎盛一時，前朝皇帝曾在此處各層題字：無量為一，華言為二，論藏為三，有象為四，空勝為五，境達(dá)為六，無波為七，諦聽為八……至于那個第九層，正被稱為“長寧”。長寧寺因此得名。

長寧是個很好的意頭，但舍利塔建起來沒多久，前朝還是在內(nèi)外夾擊中被滅了國，題字的皇帝就困死在這座塔中。

木質(zhì)臺階吱吱呀呀，謝懷走得腿彎有些酸痛，腦子里想的事也越飄越無稽，但覺楊克拽了拽他的袖子，“殿下。”

原來已到了第九層“長寧”。

他信手解下長劍遞給楊克，一抖沾滿血點(diǎn)灰跡的袍子，長身跪了下去，啞聲道：“父皇萬歲?！?/br>
作者有話要說：

disand鄉(xiāng)親們，又迎來了一個快樂的周一，我在此宣布本文HE

【等等，在這章說是不是有點(diǎn)沒有信服力

【但是下一章更沒有?。海?/br>
PS.抬頭看卷標(biāo)！酌情夸我！

第67章謁天子

————謁天子———

謝懷有把柔和低沉的好嗓子，但從小就不說人話不干人事?；实塾浀米约旱谝淮闻d起檢查他的功課，翻開一本弟子規(guī)，只見上面橫七豎八地畫滿了八條腿的王八。

錦衣玉食的毛頭小子還言之鑿鑿：“什么親有疾藥先嘗喪三年常悲咽事死者如事生，藥是亂吃的嗎？死都死了還裝什么有鬼？可見都是假圣人真厥詞！比王八橫著走，比螃蟹賊他娘……”

皇帝沒等他說完，抄過雞毛撣子就沖著他手心抽了下去。那時候他登基幾年，已經(jīng)灌了自己滿腦子的“武可平亂文堪治國”，因此很是瞧不上謝懷這股不讀書的勁。

顧皇后已經(jīng)身體不大好了，脾氣更不好。她冷眼看他揍謝懷，不說什么。

但前幾天，謝懷那封“虎賁需來”的信，皇帝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覺得雖然短了一點(diǎn)，收尾倉促得不見真心，但之乎者也都寫得不錯，似乎不學(xué)弟子規(guī)也沒什么。

多半是因?yàn)樗约翰辉趺粗v究規(guī)矩，是個受盡白眼的異類，前半生都偏愛那些和他一樣的人。顧皇后、袁謁，都是這樣對所謂詩禮大儒嗤之以鼻，他們在他身邊，就像一堵隔絕風(fēng)聲的鐵墻，為他分開喧鬧的山海。

二十多年滄桑滾過，當(dāng)年的銳氣和自得通通被接連的碰壁變成了自疑。而謝懷尚且年輕，竟然以為自己可以免俗。

眼前的謝懷低垂著眉目，儼然是個漂亮固執(zhí)的大人，長眉鳳眼高鼻薄唇，標(biāo)致英氣的五官和顧皇后如出一轍，格外適合淡漠情緒。他像這樣不做任何表情時，是真正的不屑和桀驁。

因?yàn)橄耦櫥屎螅运敢庠賻椭x懷一把。小半輩子耗下來，父子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