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即非端著半杯冷掉的水，兌上guntang的熱水，自己又仰頭喝掉了一杯。微微帶著燙度的水滑過喉嚨，最后溫暖腸胃。

李即非搖搖頭，一想到駱玢，種種擔(dān)憂與煩悶就隨之而來。眼下生著病，還是不要自我折磨為好，這些問題干脆留到以后再想。

李即非困倦地刷了個牙，又回了臥室。

多喝水多睡覺，少胡思亂想，是李老師一貫用來恢復(fù)身體的簡單法則。

很久不做夢。久違的夢境里，李即非才二十出頭，背著雙肩包，走在鷺大的校園里。天好像已經(jīng)熱了起來，校園里綠意盎然。周圍人已經(jīng)穿著短袖，由遠(yuǎn)及近的蟬鳴聲網(wǎng)住了整個校園。

“哎，等等我！”身后有人叫，李即非聞聲止步轉(zhuǎn)身，穿著條紋T恤的男孩急匆匆地趕上來，“不是說好了一起走嘛！怎么自己先跑了？”

“還不是因為你太慢?！崩罴捶怯行┎豢欤葘Ψ阶飞蟻?，又徑直往前走，“都要遲到了，還磨磨蹭蹭的?！?/br>
“真是一點也不溫柔?！蹦泻⑵财沧?，“即非，上完課陪我去酒吧嘛?！?/br>
“不去，我要去圖書館?！崩罴捶菙嗳痪芙^，自顧自往前走。

“我都陪你去圖書館那么多次了，你就陪我去一次嘛……我今天演出呢?！睂Ψ阶飞蟻?，不依不撓地拽著李即非的書包帶。

李即非被纏得沒辦法，只好道：“那就去一次。不過思航，快期末考了，你也該收收心，準(zhǔn)備考試了?！?/br>
名叫思航的男孩眼睛一亮：“真的啊！你今天一定會看到超級帥氣的我——”顯然他忽略了李即非的后半段話。

李即非嘆了口氣，并不理會他。只是沉默地與嘰嘰喳喳的男孩一起往教室走去。

那一年，避風(fēng)塢還沒有被開發(fā)，還不是鷺大附近最負(fù)盛名的藝術(shù)區(qū)。那一年，這里還只有兩三個小小的酒吧。林思航就在這里駐唱。

李即非顯然是不欣賞這樣的做法的，既然選擇了現(xiàn)在的專業(yè)，就應(yīng)該專心把專業(yè)學(xué)好才是，只可惜，李即非畢竟是少數(shù)人，大部分的學(xué)生還是樂此不疲地折騰著與本專業(yè)不相干的副業(yè)。李即非的生活循規(guī)蹈矩，相當(dāng)有規(guī)律，每天的主要任務(wù)就是上課和泡圖書館，這和生性活潑的林思航差別實在太大——他們是為什么走到一起的，哪怕是多年之后，李即非還是想不明白。

也許是彼此住得近，要說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早就記不清了。李即非上學(xué)早，那時候他個頭矮小，常常受人欺負(fù)。很長一段時間，大他兩歲的林思航對他而言就像是保護(hù)神一樣的存在。

“當(dāng)然是因為我英俊瀟灑??！”李即非問林思航，林思航哈哈大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連眼神里都是笑意。他的頭發(fā)干凈而清爽，穿著的衣服也好看——大概是因為人本身就好看的緣故。

李即非笑笑，他的演出，一定也很動人。

林思航說他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歌星，李即非奇怪那他現(xiàn)在為什么還會在鷺大中文系廝混。林思航的嗓音條件很好，唱起歌來也很好聽，高亢時歌聲清越，低沉?xí)r又如低旋的落葉，動人心扉。酒吧里沒有璀璨的燈光，可他抱著吉他坐在那里，柔和的聲線如漣漪般劃開夜色，就是這樣吸引別人的目光。

李即非第一次坐在昏暗的酒吧里，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的天使。

所謂的演出，不過是這天林思航多唱了兩首歌。酒吧里的人并不多，李即非坐在一個靠角落的位置，林思航唱完一首，再唱一首，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最后面帶微笑地下臺。

“等著吧，我會成為超級大明星?！绷炙己竭@樣對他說。

李即非笑著拍拍他的脊背，告訴他要專心復(fù)習(xí)準(zhǔn)備考試。

林思航又接著說：“過生日的時候，把那個耳機(jī)買下來吧，想了很久了?！泵髅鞯蕉觳胚^生日。

如果日子就這樣一直過下去該多好。我們永遠(yuǎn)不畢業(yè)，你偶爾唱唱歌，然后一臉不甘愿地和我一起去自習(xí)。

鳳落湖、戀人谷，鷺大的每個角落，我都還想和你再走一遍。

再走一遍。

思航。

李即非在夢里叫喊。他幾乎聲嘶力竭，喊得肺部都在震動。直至黑白挽聯(lián)鋪天蓋地地涌來，李即非終于知道，林思航是再也回不來了。

除了唱歌，林思航還常常與校帆船隊的隊友一起出海。又是一項出格的愛好——李即非知道林思航擅長游泳，也擅長在海里游泳，他也知道，再熟悉水性的人，在那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僥幸存活，除了實力，更多時候還需要一份幸運。

林思航偏偏沒有那份幸運。

那個愛唱歌的人，再也不能在他身邊歌唱。

那是四年級的春天，他們即將畢業(yè)。

李即非從夢里驚醒。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久到他差點都忘了故人的臉。尹仰茹正是那個時候知道林思航的事，但她什么也沒說。后來李即非北上求學(xué)，他們都試圖把這一段忘卻。那些年，尹仰茹想給兒子介紹幾個還不錯的女孩，可李即非只是在電話那邊沉默，于是此類的話題便不了了之。

在李即非去米國之前，氣氛永遠(yuǎn)是沉悶的，可林思航生前是那么活潑的人，他一定不愿意見到這樣的場景。

后來尹仰茹說：帶個好孩子回來吧。

李即非睜著眼睛，天已經(jīng)黑了，屋里黑漆漆一片。他艱難地起身，出了一身汗，方才昏沉的頭腦現(xiàn)在不覺清爽許多。他扯了一些紙巾給自己擦汗，末了坐在床邊，愣愣地想著林思航。

李即非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想起他。

還是三年級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為未來的去向問題而吵了一架。思航想去北平發(fā)展，而那個時候李即非想留在鷺大繼續(xù)讀研。

“都說異地戀不持久的啦，你就跟我一起去北平嘛！”林思航眼睛瞪得圓圓的，他氣鼓鼓的時候，一點也不讓人覺得討厭。

李即非也不甘示弱：“留在鷺州有什么不好？我們家人都在這里，你隨便找個工作，有穩(wěn)定的收入，平時唱唱歌玩票不是很好？”

他們都是鷺州本地人，李即非實在想不通，為什么林思航非要去北方。

又冷，又干燥，還有食物，肯定沒有南方的合胃口。林思航也不回答他，只是一個人蹲在那邊生悶氣。后來，在北上求學(xué)的日子里，李即非無數(shù)次在大澡堂里，在破舊的圖書館里，在漫天飛揚的沙塵暴里痛苦地想：林思航真是個大傻瓜，要是他現(xiàn)在來了，肯定后悔死。

……可他連后悔的機(jī)會都沒有。

也許是駱玢……駱玢剛才跟他噼里啪啦說了一堆關(guān)于保研的事，才讓他想起那么久遠(yuǎn)的一段故事。

那次爭吵過后，林思航很久不理他。他們還是一起吃飯，一起去上課。林思航不知道的是，三年級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