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涌浪急的海面，終于回到了樹林里，緩過一口氣來，有了家人有了伴兒——這樣的日子，能過一天都是難得的福氣，穆子石不惜為之自甘軟弱的出言相求。

當(dāng)然，只要齊少沖狠下心腸不答應(yīng)，自己便不能心安理得，太子殿下尸骨雖寒了陰魂可不遠(yuǎn)，一念至此，穆子石凝望著齊少沖的眼神，已滿是濃烈的哀哀企盼之意。

這樣的眼神于齊少沖不啻醋汁凍成的冰棱子透胸穿心，又涼又酸，尖銳無比的疼痛，定了定神，卻起身大著膽子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子石，我早說過，你該順著自己的心意，活得自在才好……你想在哪里都行，我怎會逼迫你？若有一天你肯跟我回京，定然也是你心甘情愿，而不僅僅為了我死去的四哥。”

說罷深深看他一樣，把剝好的兩枚圓滾滾的糖栗子放到他手心，掀簾便下車上馬，動作一氣呵成，絕無半分遲疑。

陸曠兮溫和的說道：“少沖為人厚道，你為人雖不怎么樣，待他卻是難得的厚道，不管那位太子殿下對你有多大的恩德，你這些年為他做的……也足夠了。”

穆子石敏銳的蹙眉反駁：“什么叫做我為人不怎么樣？難道我對你不厚道么？”

陸曠兮對他的感情很是奇特，既敬佩又有幾分畏懼，既心疼又微微的嫌惡，但無論如何，經(jīng)過了那樣朝夕相處相扶相依的幾年，卻早已親近如家人了，因此陸曠兮想了想，坦言道：“你對我很好……可你對別人著實(shí)不怎么樣?！?/br>
穆子石下唇撇了撇，倨傲得刻?。骸半y道我還得對哥舒夜破好？對林神愛好？”

陸曠兮干脆揭破了講：“總之你別對虞王妃下毒手?！?/br>
穆子石靜默片刻：“先生，我不會傷虞小姐哪怕一根小指頭……我不能讓無傷討厭我。”

一到射虜關(guān)，齊無傷次日一早便上了城頭，巡視至正午，與軍士同食一頓，后回帥府，召見軍中諸將各職，掌握軍中要務(wù)，整飭軍營城防，一連數(shù)日，幾乎與穆子石不著一面。

穆子石也忙，邱鳴西年歲漸老，軍中諸般繁雜之事頗使得他殫精竭力，已覺得有些力不從心，此時憑空出了個穆子石，由齊無傷親自連夜引見，幾日一試，果然是個足堪大用的奇才，聰明細(xì)致不說，處置軍務(wù)一點(diǎn)即通，上手即熟，完全沒有初沾此道的生疏滯澀。

邱鳴西激賞之余，不免問了問他的來歷，齊無傷正聽幾位鎮(zhèn)撫將軍說到拔海王近日動作頻頻，當(dāng)即朗聲道：“子石曾是慧純太子的伴讀，自小宮中長大……也是我能交付性命之人。”

有了這句話，邱鳴西對穆子石更是悉心調(diào)|教，將這幾十年的經(jīng)驗傾囊相授，而軍中錢糧人事，另有一本暗冊，絕不容朝廷知曉，竟然也是全盤托出。

他這番掏心挖肺的舉動，穆子石不喜反驚：“邱大人，子石初來乍到……”

明亮的牛油燈下，邱鳴西臉上的皺紋尤顯深刻，一邊指點(diǎn)糧餉中溝壑枝蔓之處，低聲笑道：“小王爺看著不是個精細(xì)的人，實(shí)則從無疏漏，眼光更是準(zhǔn)而毒，他既說對你能以性命相托，那自然是不會錯的……我須發(fā)已白，將來小王爺身邊，還需你這樣的人才輔佐襄助啊?！?/br>
穆子石略一思忖，低頭笑了：“既如此，那子石便以大人為師。”

過幾日，天降大雪，天氣越發(fā)寒冷了起來，齊無傷知他身體不好，府中他所住的屋子里銀絲炭供應(yīng)豐足，御寒衣物更是各式各類，陸曠兮原本有些不放心，特意從軍醫(yī)營中回來看了看，進(jìn)得屋來只覺溫暖如春，穆子石穿著件雪白的鑲毛束腰長衫，如緞黑發(fā)隨意束起，正伏案理事，手邊一盞姜汁奶茶，一碟熱乎乎的棗泥餅，炭爐上還烤著幾只小蜜橘。

迎著風(fēng)走了一路的陸曠兮登時既羨且妒，一賭氣吃光了他桌案上所有的點(diǎn)心和茶，看穆子石時，見他嘴唇嫣紅眸光有神，心已是放了大半，再搭了搭脈，雖還有些澀而緩沉，好在算得上平和，已無心神俱損堪堪將斷之險。

當(dāng)下問道：“飲食如何？睡得可安穩(wěn)？”

穆子石合上卷冊，笑道：“謹(jǐn)遵先生的叮囑，少食多餐……睡得也好，不過無傷就住我隔壁暖閣里，有時候他回來已是半夜，腳步又重，會吵著我。”

陸曠兮蹙眉道：“那讓他搬得遠(yuǎn)些，府中房屋這么多，哪里就沒地兒安置了？”

穆子石笑了足足半天，道：“好啊……先生，你可真老實(shí)。”

陸曠兮方知他說著玩，瞪他一眼，指了指桌上卷冊：“也別太累著自己?！?/br>
穆子石連連點(diǎn)頭，道：“這樣的日子我很喜歡，想活個七八十年呢！”

陸曠兮又交代些養(yǎng)生之道，嘮叨了個足，這才施施然離去，路上心中暗想道，穆子石若能常留齊無傷身邊，大概不會過早病夭了。

天氣不算太冷的時候，齊無傷便帶著穆子石夜上城頭，居高臨下看看這射虜關(guān)的地勢，穆子石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著一雙眼睛，見軍營如星斗撒開，暗合陣勢，十分整肅森嚴(yán)，而關(guān)外草原無窮無盡，亦有些村莊田地。

穆子石心中不解：“關(guān)外大寧子民為何不搬遷入關(guān)，以免蠻族劫掠殘害？”

齊無傷穿著一身鐵甲，不畏寒冷，聞言沉聲道：“關(guān)外亦是大寧之地，不過當(dāng)年關(guān)防只修建到此處而已，往西、往北、往東每百里，都有駐守堡壘，只年久失修罷了?！?/br>
穆子石思忖片刻，道：“大寧立國便以仁政治國，重文治而慎刀兵，蠻族原也不算大患，也是這二十來年慢慢壯大起來?！?/br>
齊無傷道：“但蠻族如今已是邊境頑疾，竟建了三個王庭！這些年來咱們的子民，屢屢被sao擾被屠殺……壯丁婦女，財物牲畜，不知多少被他們擄掠而去……少則三五年，多則十年，齊無傷必要清剿蠻族王庭，讓他們永退阿里答河外，永不敢覬覦我大寧寸土！”

這夜正是望日，星辰如鏈，月明如晝，城頭戰(zhàn)旗被風(fēng)吹得啪啪直響，穆子石抬眼，伸出手握住他的，道：“我要陪著你，幫你?！?/br>
齊無傷低下頭，唇角的微笑如冰雪消融，眸光更是暖而熱烈如驕陽。

待來年開春，戰(zhàn)事已起。

蠻族最為強(qiáng)盛的拔海部，由拔海王長子領(lǐng)著族內(nèi)一騎人馬悍然南下，從南柯山小路突襲夏州邊鎮(zhèn)，擄掠數(shù)百男丁婦女，數(shù)十車財物糧食，揚(yáng)長而去。

齊無傷獲悉戰(zhàn)報，勃然大怒，親率兩千輕騎連夜出關(guān)，疾馳往渾羅山，擬在拔海王子回程的必經(jīng)之地截殺之。

他盛怒之下，不失章法，行軍之前，令鎮(zhèn)撫將軍戴西輝次日領(lǐng)兩千人馬接應(yīng)包抄，穆子石以主簿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