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黑暗里唯一的一團(tuán)火，是他獨(dú)有的光亮，也理應(yīng)被他獨(dú)占。

    可她身邊總是有太多人，他根本擠不進(jìn)去。

    她的父王母后, 她的諸位王兄，還有她的未婚夫……

    人太多了，如果她身邊什么人都沒有就好了。

    這樣就沒有人跟他搶她了。

    他只有她一個(gè)。

    為什么，她不能只有他一個(gè)呢？

    讓她一無所有，讓她的目光只能落在他身上。

    多好，上天聽到了他的心聲。

    她回到了他身邊，真的一無所有，只有他可以依靠。

    多好。

    公子息激動(dòng)的手都在顫抖，想站起來，可一動(dòng)身體，又劇烈咳嗽起來。

    咳聲讓他連一句成型的話都說不出來，激動(dòng)太過，他覺得肺腑都疼。

    公子息的咳疾很嚴(yán)重，往日便是無事，也幾乎是整夜整夜咳嗽，更何況今日情緒大起大落。

    他半靠在塌上，咳的厲害，修長的身體蜷向一側(cè)，佝僂起來。

    卻還不忘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去，只留趙常樂一個(gè)人。

    趙常樂頓得自由，一下子撲到公子息身邊，跪在他矮榻旁，伸手去撫他的背。

    “息哥哥，你怎么了？息哥哥！”

    一聲一聲，是熟悉的關(guān)切。

    她回來了。

    公子息伸出一只手，死死拉著她的手腕，指節(jié)因用力而青白，卻仍不愿放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慢慢平息了下來，將自己呼吸調(diào)整均勻。

    面前少女那雙相似的鳳眼里，全都是關(guān)切。

    他第一次見名叫阿樂的舞姬，是兩年前，在長陽君府的席宴上。

    這舞姬色藝俱佳，可惜性格瑟縮，一場舞罷，公子息去更衣，拐過回廊，看到幾個(gè)舞姬圍著她，對(duì)她冷嘲熱諷，而她瑟縮一旁，不敢回嘴。

    因那雙相似眼眸，公子息替她解了圍。誰知這樣一件順?biāo)?，被阿樂記在心里?/br>
    公子息常去長陽君府，每回去，就會(huì)碰上那雙含著情意的、羞怯的眼眸。

    公子息總是恍惚，將那雙眼眸里的情意認(rèn)作是笑兒的。

    可他又很快明白，笑兒眼眸里的情意，永遠(yuǎn)都只給楊錯(cuò)一個(gè)人。

    所以他將楊錯(cuò)恨到了骨頭里。

    日日夜夜，他都想殺了他。

    如今楊錯(cuò)因謀逆下獄，笑兒又死而復(fù)生。

    一切太順?biāo)炝?，仿佛上天眷顧，他疑心這是一場夢。

    又或者是一個(gè)圈套。

    他不信他的人生是這樣順?biāo)臁?/br>
    活了許多年，他總是求而不得，愛而不得。

    忽然得到夢想中的一切，像是乞兒得到巨額財(cái)寶，狂喜過后是驚懼。

    公子息呼吸粗啞，疑心病又起，可卻不愿放開趙常樂的手，

    “你……你說幾件事……”

    如果這女人在騙他……

    如果在騙他，他要將她凌遲！

    趙常樂手腕被公子息捏的發(fā)疼，幾乎要斷了，她想掙開，可看到息哥哥幾乎癲狂的神色后，又沒有動(dòng)作。

    她輕垂眸，望著地面，公子息深紅色的衣裳拖在地面上，與方才咳的血融在一起。

    “息哥哥喜歡穿深紅色的衣裳，我一直說這顏色不適合你，你適合穿青色的?！?/br>
    公子息眼眸長而嘴唇薄，面相陰郁，膚色蒼白，深紅色澤太深太濃，穿上身，他像是跳儺舞的巫師，神秘而詭譎。

    趙常樂偏頭笑了笑，露出緬懷神色，

    “可你說你只喜歡這顏色。因?yàn)槲覍⒛銕С隼鋵m時(shí)，給你做的第一套衣裳就是深紅色的。那件衣裳的料子還是我做新衣剩下的，你卻非常喜歡，穿了許久，直到后來長高了，再穿不上才作罷?！?/br>
    說到這里，趙常樂輕笑一聲。

    息哥哥從前對(duì)她是很好的。

    但或許是因?yàn)樽孕≡诶鋵m的經(jīng)歷，他總有一些偏執(zhí)，目光總是追隨著她，不愿讓她離開他身邊。

    公子息聽完趙常樂的話，猛然站起來，一把將她狠狠抱在懷里。

    骨髓相嵌，血脈相融。

    是她，面前的人真的是她！

    借尸還魂，死而復(fù)生，不管是什么鬼神手段，但她回來了，又回到了他身邊。

    公子息因久病而偏瘦，懷抱里是陌生的藥香，胸膛中一顆心跳的劇烈，渾身的血都在沸騰。

    他的血是冷的，只有一個(gè)人能暖。

    他再不會(huì)放手。

    趙常樂有些不自在。

    她被息哥哥緊緊抱在懷里，身軀相貼，息哥哥將臉貼在她脖頸，一手貼在她腦后，將她按在胸前。

    這姿勢太親密了些。

    并不像是兄妹，反而像是情人。

    趙常樂覺得有些尷尬，用力掙扎了幾下，可公子息的力道卻緊緊的，他身軀甚至還在顫抖，聲音就響在她耳畔，

    “笑兒……你回來了……我……”

    他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十歲被趙常樂從冷宮中救出來，此后五年，他深而無邊的暗夜里，出現(xiàn)了一個(gè)溫暖的太陽。

    感情慢慢萌生，他想，他要一輩子都同她這樣。

    然后十五歲時(shí)，楊錯(cuò)回國都。

    少女情竇初開，目光從他身上挪開，望向一個(gè)陌生的男人。她有未婚夫了。

    如果他從沒有見過光，那么黑暗并不是不能忍受。

    可他見過了光，就不能讓她被奪走。

    他對(duì)楊錯(cuò)的恨，始于那時(shí)候。

    而現(xiàn)在，楊錯(cuò)下獄，再不會(huì)阻擋在他們中間。

    她是他的了。

    趙常樂想掙開懷抱，卻感受到公子息劇烈的情緒，心想，若是父王死而復(fù)生，她大概也像息哥哥這樣吧。

    恨不得緊緊抱住父王，再不讓他離開。

    所以她沒有再掙扎，只是安慰般的，輕拍了拍公子息的背。

    如果所有死去的親人都能活過來就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公子息終于放開了趙常樂，卻還是拉著她的手。

    聲音嘶啞，他小心翼翼的問，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的？為什么成了……這個(gè)舞姬？”

    趙常樂搖頭，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自盡之后，再睜開眼，就成了這個(gè)身份?！?/br>
    “那……你是什么時(shí)候成為阿樂的？”

    他做的那些禽獸事情，她又知道多少？

    公子息喉間幾乎梗住。

    趙常樂道，

    “長陽君府，你讓阿樂去……爬楊錯(cuò)的床的時(shí)候?！?/br>
    這件事說起來她也有些尷尬，

    “我就是那時(shí)候醒過來的，忽然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差點(diǎn)被楊錯(cuò)……所以我當(dāng)時(shí)才砸破了楊錯(cuò)的頭。”

    公子息呼吸一緊，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如果早知道這舞姬是她，公子息根本不會(huì)讓她去做那些事情。

    他都做了什么？

    他把她送到楊錯(cuò)床上去，讓她去和楊錯(cuò)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