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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一塊到了醫(yī)院,秦百川去診室換衣服,何其去掛號。8點鐘開診,何其第一個進來,瞥了秦百川一眼,把掛號條放到張達桌上,問了一聲“張大夫好”。張達幸災樂禍地去看秦百川,秦百川露出慚愧的微笑,假裝抬不起頭來。他們現(xiàn)在是因為介紹對象而鬧翻的老同學,得好好演下去,不能在張達面前露了餡。下午何其取了胸片和化驗結(jié)果,到診室一看,張達沒在,秦百川正給別的病人開藥呢。何其就坐到張達桌子旁邊問:“秦大夫,您知道張大夫去哪了嗎?”秦百川偷空看了他一眼,答道:“來了幾個發(fā)熱的小孩,張大夫幫著篩查去了,你等一會吧,再有十分鐘他就能回來?!?/br>何其說:“好?!比缓蟮皖^去看自己的化驗單,試圖從里面找出一項超標的來。幸好現(xiàn)在帶著口罩,何其想,不然我這一臉癡漢笑就都被秦百川看見了。秦百川的那個病人走了,暫時也沒別人進來,他端著杯子站起來,晃悠到飲水機那去接水。水接滿了他也不轉(zhuǎn)身,背對著何其問:“今天晚上有事嗎?”何其沒出聲,過了一會才說:“有啊,想你。”秦百川杯子剛送到嘴邊,聽到這話差點噴出來。何其聽著他那一聲嗆咳,有點滿意了——沒辦法,秦百川太愛插科打諢,見招拆招根本不管用,只能先下手為強。幾分鐘后張達回來了,進屋一看,這倆人就在那坐著,誰也不理誰。張達瞬間使命感爆棚,趕緊救場:“哎呀何博士,等半天了吧?”何其看著他搖搖頭:“沒有,辛苦你了張大夫?!?/br>張達經(jīng)過秦百川身邊,又幸災樂禍地哼笑一聲,秦百川轉(zhuǎn)過身去,假裝去翻柜子里的檔案,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張達看了何其的片子,又拿出之前幾次的片子看了看,說恢復得不錯,就是右肺上還有一點點結(jié)核,還得繼續(xù)吃藥,藥不能停。何其點點頭:“都聽您的?!?/br>秦百川想到今后何其的這句話就都說給張達聽了,扶著額頭有點后悔。何其取了處方,謝過張達,也不去看秦百川,徑直往外走。秦百川只看到他笑彎了的眼睛。從醫(yī)院出來,何其坐公交回到家,把藥放下,把晚上的藥吃了,又出了門。進了六月,就已經(jīng)是夏天了?,F(xiàn)在是整個夏天里最舒服的一段時間,傍晚暖風襲人,又不至于一動一身汗。理工大學離他家不遠,何其沒走多久,就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酒店。他的導師從國外回來了,今晚是師門的接風宴。何其的導師叫岳永智,今年剛滿50歲,作為教授,算是到了事業(yè)的成熟期。今天來的只是在校的學生,本碩博湊到一起,也坐了一大桌。除開一個博后,何其就是輩分最大的了??上@個師兄不爭氣,延畢不說,還休學消失了半年,不少人見到他都有點意外,可能本以為他不會來吧。這頓飯是兩個研究生師弟張羅的,何其來得挺早,也不愿意多說話,默默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直到人來齊了,該落座了,岳永智問了一句:“何其呢?何其!”何其才跟門口的服務員交待完,坐到岳永智身邊。岳永智端著杯子講了幾句,一桌人站起來碰了個杯,坐下之后就一個個去敬岳永智。何其等博后敬完,他就去敬。岳永智問他身體怎么樣了,何其挺慚愧,說:“謝謝您關(guān)心,恢復得挺好的了?!?/br>岳永智點點頭:“沒問題了就盡快回學校來,把論文好好改改,12月的答辯一定要過?!?/br>何其只能稱是,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畢竟半年沒見了,一群學生岳老師長岳老師短地打聽國外的情況,打聽完了又開始匯報項目的進度、論文的進度、找工作的情況。何其延畢之后正好碰上他父母病重,岳永智畢竟是他父親的學生,也就不再要求何其給項目干那么多活,一來二去,何其就從這些項目里都退出了。如今他神隱了半年,項目什么的跟他是徹底沒有關(guān)系了,論文一團亂麻他半年沒去碰,也就沒什么好匯報的,坐在那端著杯子陪著,有人來敬他就敬回去,輾轉(zhuǎn)將近兩個小時,總算把這頓飯吃完。散場后他送導師回家,好在岳永智家不遠,何其抱著師弟師妹買的兩束花,把老師一直送到小區(qū)門口。岳永智一路都沒怎么說話,臨別才囑咐了何其一句:“論文要抓緊時間改?!?/br>何其點點頭,岳永智又提起了何其的父親:“何老師去世的時候,我在國外,沒能送他一程,改天你帶我去看看他吧?!?/br>何其說好,把花交給岳永智:“您辛苦了,早點休息。”回到家里,何其開了電腦,點開畢業(yè)論文的文件夾,曾經(jīng)寫過改過的無數(shù)個版本都躺在里面,那股在無數(shù)次熬夜中積累起來的焦慮又朝他撲來。他父親是研究控制理論的,從一開始就想讓何其也走這條路,無奈何其沒那份天資,只能去搞控制工程。結(jié)果工程這條路他走得也是疲于奔命,跟著導師做了三年網(wǎng)絡控制和圖像跟蹤,畢業(yè)論文寫的網(wǎng)絡控制。搞出技術(shù)突破是指望不上了,他能做的只有總結(jié)技術(shù)應用中的各種細節(jié),把現(xiàn)有技術(shù)的流程不斷地優(yōu)化。這些工作在他父親看來都是埋首于細枝末節(jié)的無用功,何其也知道,自己此生可能都無法達到父親的那個高度了。上高中的時候,他父親就把自己研究成果給他看,說實話,那時的何其并沒有多想,只是覺得子承父業(yè),他肯定也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來。可惜實踐的過程就是一個不斷打臉的過程,何其的信心被磨沒了,還是不愿意放棄,直到碩士論文定稿的時候,看著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他才終于肯承認,自己竭盡全力也無法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了。無法在理論上有所建樹,無法去摘天上那些閃耀著的星星了。既然這樣,再學下去還有什么意義呢?何其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繼續(xù)做科研沒有意義,去工作、去當個技術(shù)的搬運工,好像也沒有意義。反正父親還要求他往前走,那就閉著眼睛往前走吧。轉(zhuǎn)眼就到了現(xiàn)在,何其看著畢業(yè)論文這個爛攤子,突然想起開庭那天胡教授說的話。年輕時去試試別的路,這一生說不定還能過得有意思一點。這半年,何其已經(jīng)試過幾條路了,四處接私活算一個,幫人打官司算一個,跟秦百川談戀愛……應該也算一個。他打開手機,發(fā)微信問秦百川:有空嗎?秦百川秒回:有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