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mama做的一個……”狄秋沖涂成文笑笑，“我mama做工時的一個朋友，一個阿姨，告訴我的?！?/br>
涂成文問道：“這個阿姨，你們現(xiàn)在還見面么？”

狄秋說：“我轉(zhuǎn)學(xué)來蘇州之后就住在這個阿姨家里，”他咳了聲，“其實也不能叫阿姨，年紀(jì)大約能當(dāng)我外婆了?！?/br>
涂成文點了點頭，他又說：“你說圖春以前住在你隔壁，那他見過這個……老奶奶嗎？”

狄秋躺在沙發(fā)上，雙手搭在小腹上，松松地握在一起，說：“其實也沒那么老?！?/br>
他不說話了，看著天花板，眼皮一耷一閉。他會睡著。

他會做夢。夢見一座山，藏在云的后面，披著霧的薄紗，若隱若現(xiàn)，接著，在那云和霧里，在他和山中間要長出樹，蘋果樹，女貞子樹，梧桐樹，榕樹，銀杏樹，紫藤，棕櫚樹，橄欖樹稀里糊涂地通通鉆出泥土，瞬間長成參天之勢，一條小溪從林間經(jīng)過，一縷細(xì)風(fēng)鉆過繁枝，溪水匯聚到了他的腳邊，風(fēng)也來到了他面前。他看到一叢茂密的矮樹在抖動，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它后面出來了。

狄秋醒過來，什么也沒說，打道回府。

晏寧還是會在天臺和他碰頭，送他炸得噴香的薯條，雞塊，苦得發(fā)甘的巧克力，帶酒精味的軟糖，當(dāng)然少不了煙。

狄秋靠著圍欄吃香煙，伸手摸一摸風(fēng)，八月快到頭了，九月近了，風(fēng)照舊濕濕的，黏手，卻不怎么熱了，偶爾匆匆忙忙地經(jīng)過，還會吹得人打激靈。

狄秋抱著胳膊和晏寧說：“我想去給小丁掃墓，他的忌日快到了?！?/br>
晏寧說：“你打個申請，我載你去，小丁葬在哪里??？“

“木瀆。我想先和他mama說一聲。“

“你有她電話的吧？”

“有的?！?/br>
晏寧看他：“你經(jīng)常和小丁mama聯(lián)系啊？”

狄秋搖頭，道：“不是的，只是她一直沒換號碼……”他低下頭，看樓下，幾粒白米飯似的人在走動，幾塊黑炭似的樹冠攤放在花園里。狄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接到我的電話會欣慰還是會難過，我是小丁的高中同學(xué)，某種程度上和小丁有著一點記憶上的關(guān)聯(lián)聯(lián)系，但是又是因為我，她才沒了小丁。”

“不得了了?！标虒幮敝劬Υ蛄康仪铮韵銦煟澳氵€是趕緊出院吧，再待一陣子是我和主任都要下崗了?！?/br>
狄秋順勢問：“你下崗了你要干嗎？”

晏寧說：“買個保溫杯，天天去證券大廳報道。”他笑出來，又說，“還是買幾團(tuán)毛線，帶過去打打?！?/br>
狄秋哈哈笑，他一看晏寧，眼神落在他的外套口袋上，問道：“還剩幾根啊？”

晏寧就勢摸出煙盒，數(shù)了數(shù)：“半包吧?！彼鹈济吹仪?，“你要嗎？”

狄秋舔舔嘴唇皮。晏寧說：“要還是不要啊？”

狄秋說：“那給我吧?！?/br>
“那你要找個塑料袋扎扎緊。”

晏寧把煙和打火機(jī)都給了狄秋，他輕聲說話：“我不是小丁mama，不知道她心里會有什么想法，不過有個人打電話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還是蠻好的?！彼嗔巳嗟仪锏念^發(fā)，“人就算一個人可以生活，也希望聽一聽別人的聲音?！?/br>
狄秋想了想，道：“是不是就像狼不知道為什么看到月亮就要仰起脖子嗚嗚地喊?。咳缓髣e的狼也跟著喊?！?/br>
晏寧叼著煙笑，雙手抓牢了護(hù)欄，仰起脖子，拖長了音調(diào)嗚嗚地叫喚。狄秋笑開了，丟掉煙頭就走了。

這一晚，牌局黎明散場時，教授一點算，狄秋竟然從阿青那里贏了兩片百憂解。眾人走后，狄秋躺到了床上去，約莫是白天睡夠了，他合著眼睛，一點也不困。他捏著那兩粒藥片，先是把它們放在食指和中指間的縫隙，接著小心地轉(zhuǎn)移到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再是無名指和小指之間，再轉(zhuǎn)到手心，滑回食指和中指的淺罅里。藥片翻來滾去，一不留神，掉到了床單上，狄秋看了眼，坐起身，摸摸下巴，掏出煙盒，盯著看了會兒，接著把香煙從煙盒里一根一根地把煙抽了出來。他把它們在床上一字排開。

屋里沒開燈，淡淡的月色投進(jìn)來，這些煙好像樹。那兩粒藥好像兩個落在樹影間的月亮。

狄秋一把抓起香煙，去了浴室，關(guān)上門，打開排風(fēng)扇，點了一根。

他一根接著一根吃。

他沒開燈，排氣扇的功率不大，聲音微弱，浴室里很快就籠起了煙霧，像是暗夜里，一座山腳下輕風(fēng)徐徐，雜木叢生，完全不講共生法則的森林。

狄秋瞇縫起眼睛，不遠(yuǎn)處，好像有一片矮樹叢，云煙太重了，看不清是什么樹，葉片很小，擠在一起，好像一朵朵黑色的小花。

什么東西在樹叢后面。樹枝因它而翕索抖動著，狄秋小心地看著。

到底是什么躲在那后面，到底是什么馬上就要走出來了？

狄秋耐不住好奇，走近過去，伸手撥開了樹叢。

他撥開的是一卷厚重的油布簾子。

那簾子后頭暖融融的，一蓬赤焰在石頭圍起來的篝火堆中往高處竄，撓著一只深口鐵鍋的底。鐵鍋吊在空中，時不時晃動一下。一個老好婆和狄秋隔著這堆火、這口鍋，對視著。

狄秋說：“是您啊？”

他就地坐下，笑著看那老好婆：“好久不見了！得有十年了吧？”

老好婆鶴發(fā)蒼顏，發(fā)間飾著明黃的珠子，肩上披著塊厚重的紅氈布，壓得她沒法直起身來。她往火里撒了把什么，瞬間噼里啪啦一陣響，火星四濺，火光更亮了。狄秋抬手擋了下，一股焦味直往他鼻子里竄，他打了個噴嚏，腦袋一偏，視線一斜，他看到老好婆身后躺著一個人。

那老好婆開腔了：“你來了啊?！?/br>
狄秋斜著身子，伸長脖子往她身后張了好久，笑道：“我不是在這里嗎？”

那躺在老好婆身后的是一個較年輕，酣睡著的的狄秋。那狄秋手里還抓著什么。

狄秋想起來了：“田靜外婆！那是我從小丁書包里偷出來的！山楂糖……小丁最愛吃的那種山楂糖！”

老好婆點了點頭，稍轉(zhuǎn)過身從睡著的狄秋手里拿了兩包糖遞給了狄秋。糖都還沒開封，狄秋仔細(xì)看了看，又一看老好婆，說：“現(xiàn)在都買不到了，廠家不做了?！?/br>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掏掏口袋，摸出了手機(jī)，熟練地?fù)芰舜柎a。電話很快通了，有些雜訊，勉強能聽清對方問好的聲音。

狄秋忙說：“喂，小丁mama，是我啊，小狄。”

小丁mama的聲音里帶上了點笑意：“是你啊，我就想這個時候應(yīng)該你要打電話過來了?！?/br>
她道：“每年都是差不多這幾天來的電話?！?/br>
她問：“你還好吧？”

狄秋用力點頭：“好啊，挺好的！您也還好吧？身體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