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鄙蛞诵拚Z速飛快，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雪亮的光。

孫陽一連聲嗯嗯嗯好好好，匆忙退了出去。

沈宜修恢復(fù)了一貫的冷靜自持，深邃的眼睛望向欄桿外的縹緲夜色，城市的燈海在灰蒙蒙的空氣中幻化出光怪陸離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紛繁的心情。不過是一個還沒見過面的美少年，剛才怎么就那么著急了？他有點自嘲地笑笑，手一動碰翻了放在一邊的紅酒杯，酒杯滾到地上，瞬間摔得粉碎。

☆、初見

陳冉在拘留所坐了一夜，眼睜睜看著天光微白，小黑屋一點點的亮起來。一天之內(nèi)，他經(jīng)歷的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命運像個惡劣的小孩，任性地朝他開著最無情的玩笑。上一秒你還來不及為命運的慷慨歡欣鼓舞，下一秒就被拋下萬丈深淵，你以為最慘的不過如此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深淵下面還有萬千毒蛇吐著信子等著吃你的rou，喝你的血。

陳冉被一種深深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包圍，甚至無法正常去思考事情的經(jīng)過。看不清前路的暗夜，小巷里突然閃出的人影，急剎車聲慘叫聲，從他眼前飛過的白色人影和黑色高跟鞋，穿紅裙的小女孩不知所措的眼神和凄厲的尖叫聲……

所有一切像慢鏡頭一樣一遍一遍在他腦海中回放，他卻無法把它們串聯(lián)起來?；秀遍g，陳冉覺得有另外一個自己，小時候的自己，坐在一邊冷冷看著他。

小陳冉手里拿著一個變形金剛大黃蜂的模型，突然嘲諷般地說：“陳冉，你想要這個嗎？”他把玩具遞過來，還不等陳冉伸手去拿，忽然又把它重重摔在地上：“你憑什么要？你不配的，任何好東西，你都不配……”

陳冉使勁搖頭，驅(qū)趕走這個無比真實的幻影，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警察來帶他出去，說有人要見他，他木然跟著走了，甚至沒去想誰會來見他。

會見室里坐著兩個人，一個年輕人長相斯斯文文的戴著眼鏡，另一個微胖穿西裝的中年人。陳冉面無表情的看一眼他們兩個，完全不認(rèn)識。

孫陽看著陳冉在警察的示意下，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他眼前的男孩滿面憔悴雙眼通紅，像只垂死卻無力掙扎的小白兔一樣楚楚可憐。

“我是孫陽，這位是潘律師。”孫陽冷靜地看著他，平淡地說。

“我……不認(rèn)識你們。”陳冉沉默片刻，迷茫地看著孫陽，終于艱難地說道。

“你昨晚撞傷的那位女士，凌晨三點的時候，搶救無效，已經(jīng)死了?！睂O陽看著他的眼睛，沉穩(wěn)清晰地說。

陳冉猛地睜大眼睛，好像要說什么，嘴唇動了動，卻終于什么都沒說，又頹然閉上眼。會見室里一片靜謐，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陳冉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巨手揪出來，懸在半空，一會兒拋起一會兒扔下，摔得鮮血淋漓。他的胃部突然一陣抽痛，他下意識伸手按住，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流下來。

孫陽擰眉看著，有點心疼，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了？”

陳冉無力地?fù)u搖頭，使勁掐著胃部的皮rou，讓尖銳的疼痛緩解巨大的壓力。

孫陽狠下心，繼續(xù)道：“受害人帶著的小女孩有自閉癥，來北京本來是治病的。小女孩的爸爸已經(jīng)連夜趕來，我們剛剛跟他碰了一面，那男的是個無賴，不管老婆死活也不管女兒的狀況，開口就要200萬賠償款?！?/br>
“我沒錢……”陳冉小聲道，通紅的眼睛里水光盈盈。

孫陽暗自揪心，面上不動聲色：“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我老板愿意幫你……”

陳冉抬頭打斷了他的話，固執(zhí)地說：“可我不認(rèn)識你們，你們到底要干什么？”

孫陽聳聳肩：“不干什么，你只要答應(yīng)見見我老板，陪他吃頓飯就行。”

陳冉剛要追問，潘律師又插話道：“小弟弟，交通肇事致人死亡是可以刑事立案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你才18歲吧？”潘律師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陳冉：“不過也18了，要負(fù)完全刑事責(zé)任的，你這么年紀(jì)輕輕的，要是判了刑，一輩子可就毀了?！?/br>
潘律師觀察了一下陳冉的反應(yīng)，對面的男孩低垂下眉眼，強自鎮(zhèn)定著，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他轉(zhuǎn)頭看一眼孫陽，孫陽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潘律師繼續(xù)循循善誘：“但是這個事故責(zé)任認(rèn)定嘛，就……比較微妙，那路口沒有攝像頭，當(dāng)時也沒有目擊證人，你說那小孩是突然竄出來的，她mama為了救她撲過來，可誰能證明呢？而你超速那可是事實。但如果積極賠償，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的話，形勢對我們會非常有利，庭外和解不立案都是有很大希望的?！?/br>
陳冉聽著這些話，腦袋里嗡嗡響，疑惑、恐懼、愧疚……種種情緒翻江倒海，把他的意識攪成一片混沌的暗流。他無從思考，索性一言不發(fā)，盯著腳下深灰色的地面。

孫陽看差不多了，加把勁煽風(fēng)點火：“你不用害怕，我們沒有惡意。之前你在酒吧唱歌，我家老板去過幾次，挺……”孫陽斟酌了一下用詞：“賞識你的。本來也想和你交個朋友，正好你又遇上麻煩，他樂得雪中送炭?！?/br>
陳冉的腦子終于轉(zhuǎn)動起來，酒吧里客人又多又雜，男的女的有權(quán)有勢的，跟他三番五次示好的也不是沒有，可如果是這樣的話……

陳冉猶豫片刻，抬起頭，一瞬間眼神澄明清澈，他看著孫陽的眼睛，帶著類似破罐子破摔的決絕：“如果是這樣，那我謝謝你們的好意，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dān)責(zé)任，我們素不相識，這么大的情，我不敢領(lǐng)。”他陳冉雖說窮，但原則和尊嚴(yán)還是有的，現(xiàn)在對方明擺著趁人之危，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現(xiàn)在答應(yīng)了，讓他以后怎么還？

孫陽饒是行走江湖多年閱人無數(shù)，此刻也差點氣得七竅流血而死，心里罵道，這今天是遇上了什么奇葩啊？以為自己是圣母嗎？見過不識抬舉的，但真沒見過不識抬舉到如此清奇地步的！

他看著陳冉搖搖晃晃站起身，看意思這就要甩臉子走人，心想著自己一夜沒睡就這么回去不知道要被沈宜修罵成什么樣，一時心急又不知道怎么辦，電光火石之間，突然腦子里靈光一閃，他叫住陳冉：“陳冉，我剛才也跟你提了，你撞死的那個女人，她有個女兒……”

陳冉轉(zhuǎn)回身，定定看著他。

孫陽一看他這反應(yīng)，心里鎮(zhèn)定了七八分，面露無限惋惜，目光卻是咄咄逼人：“那女孩兒叫田思思，今年四歲，基本認(rèn)定了是自閉癥，女孩爸爸沒正經(jīng)工作一副游手好閑無賴樣，你現(xiàn)在把人家mama撞死了，沒有賠償金，你讓小姑娘以后怎么活呀？這個責(zé)任，你在牢里能承擔(dān)的起嗎？”

陳冉一陣恍惚，一天一夜的緊張焦慮疲憊讓他頻臨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