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李冬行，就好像站在單面鏡的兩端，他已經(jīng)被人看了個遍，他卻尚對對方一無所知。

這信息不對稱的落差狠狠刺激了下程言，讓他本著禮尚往來的精神，兩天后硬擠出了點(diǎn)時間，去旁聽了李冬行帶的咨詢指導(dǎo)課。

這課算不上正式課程，充其量算是個課外輔導(dǎo)。課是在一個小會議室里上的，課上總共也就十來個人，程言往角落一坐，好些學(xué)生的目光都好奇地看過來。

但其中并不包括李冬行的。

他只在上課前和程言打了個招呼，隨后的課堂上，都沒額外往程言坐的位置多看一眼。這課本來就是討論課，學(xué)生們坐著，李冬行站著，在討論問題的時候，李冬行偶爾會走得離學(xué)生更近些，可哪怕是他在程言跟前走過，都沒有表現(xiàn)出知道那里多出了個人的意思。

李冬行上課的時候，和他平時的樣子很像，自己說話的時候很簡潔，聽別人說話的時候很安靜。只除了一點(diǎn)，他在站著講課的時候，時不時會有背手的習(xí)慣，就算一只手里拿著筆，另一只手也會下意識地擱在后腰上。

這一點(diǎn)就跟徐墨文，還有程言自己如出一轍。

等到下課鈴響的時候，程言驀地驚醒，剛剛一堂課下來，比起好好聽講，他更多時候都在觀察李冬行。

而且被觀察的那個對象，還是一樣渾然不覺。

程言心里不自覺地涌起了一絲挫敗感，可又要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留在原地等人。

李冬行被好幾個學(xué)生圍著，他們問的問題，卻不僅僅是課上內(nèi)容相關(guān)。

剛剛課上發(fā)言最積極的女生之一正在說話：“冬行師兄，一會有空么，要不要一塊吃晚飯？我還有好幾個問題，想再問問師兄?！?/br>
女孩泛著不自然血色的臉上寫滿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冬行卻狀若未覺，笑笑回道：“抱歉，我一會還有事，有問題的話隨時可以給我發(fā)郵件?！?/br>
不光那女生，邊上圍著的另一些躍躍欲試的女生都露出了失望的眼神，不情不愿地走出教室。

程言旁觀完畢，在心里又給李冬行撲朔迷離的形象添了一筆。

他原以為李冬行太內(nèi)向所以才沒有女朋友，萬萬沒想到人家隨便講講課就能招來一筐桃花。要知道連他當(dāng)年做助教的時候，也沒有過課下被學(xué)生搭訕的待遇啊。

這師弟，著實太不簡單了。

學(xué)生們都散了，程言才走上前去，他剛在腦子里把課上內(nèi)容勉強(qiáng)東拼西湊了陣，醞釀出了幾個大約還有點(diǎn)價值的問題，打算有來有往和李冬行切磋切磋，就聽見那人先開了口。

“師兄，我有事先走，一會見?！闭f完他還真就步履匆匆地推門而出了。

程言一個人留在空教室里，一口氣提到胸口，好一會沒下去。

走出教室，迎面正好撞見穆木。

“咦程言，你怎么從這里出來？”穆木也是有著戳程言痛腳的特異功能，“我好像記得剛剛是冬行給本科生小朋友上咨詢課吧……”

平時就沒見她記性這么好過。

程言：“有點(diǎn)興趣，隨便聽聽?！?/br>
穆木：“少裝了，連老板當(dāng)年的課你都沒來聽啊。說吧，你怎么就對冬行師弟這么上心了？”

程言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輕輕皺了下眉。難道他表現(xiàn)得有這么明顯？

穆木端詳著他的臉色，也是一驚：“居然被我說中了？”

程言有時候真的很想知道，他這師姐時而脫線二百五時而目光如炬的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

剛剛那股氣已經(jīng)下去了，他氣定神閑地回了句：“不是你讓我多關(guān)照他的么？”

穆木若有所思點(diǎn)點(diǎn)頭：“居然記住了師姐的話，還懂友愛同門了，看來你這良心總算長了出來?！?/br>
有良心的程言選擇無視了她，自顧自回了生物樓的實驗室，到十一點(diǎn)才出來。

回到家里，程言發(fā)現(xiàn)廚房的燈居然開著。

連著客廳里都飄滿了食物的香氣，他愣了下，緊跟著就聽見廚房里傳來了一陣歌聲。

“漫漫長夜里，未來日子里，親愛的你別為我哭泣……”平日里低沉溫和的青年嗓音，唱起歌來居然有種歡快又沙啞的煙火氣，尾音還帶了點(diǎn)花腔，就跟九十年代喜歡帶著錄音機(jī)走街串巷的小老頭似的。

程言驚得連客廳燈都沒開，怔怔地往走到廚房門口。

李冬行穿著件不知從哪來的綠條紋圍裙，一手戴著廚用手套，另一只手舉著勺子舀湯，雙腳還跟著嘴里略微走調(diào)的歌聲打著節(jié)拍，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熱湯進(jìn)了嘴里，他像是被燙得縮了縮脖子，哎呦輕叫了聲，抬起手動作夸張地扇了好一陣風(fēng)。

程言瞠目結(jié)舌。

假如說他在心里給李冬行建了個模型，那么這個模型幾乎每隔幾天都要崩塌一次，尤其是這一回，他受到的沖擊不比大半夜看見李冬行哭成一團(tuán)小多少。

似是察覺到有人站在背后，李冬行回過頭來，看見程言的時候，即刻眉開眼笑。

不是他平時那種很不顯眼的微笑，而是一個燦爛至極、毫不吝嗇熱情的笑容。

程言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這家伙笑起來居然有酒窩，眼睛還是彎的，閃閃發(fā)亮，終于一點(diǎn)不像棵委屈小白菜了。

此刻那棵笑得光輝燦爛的大白菜眨巴著眼，伸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另外舀了一勺湯，伸到程言跟前：“程老師回來了啊，要嘗嘗看么？”

☆、四個人格（七）

程言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過了會意識到李冬行是在叫自己，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他稍微思索了下，想起來前兩天李冬行過來旁聽生物系的課的時候，他是開玩笑似的說了句“以后有什么問題來問程老師”?？涩F(xiàn)在是什么場景，那小子問得又算哪門子問題??？

要不是程言自詡?cè)缃駥疃杏心敲匆稽c(diǎn)了解，他說不定會認(rèn)為李冬行此時是故意在和他調(diào)笑。

而眼前那張笑容洋溢的臉就算不那么像平時的李冬行，瞧著還是親切又正直，一點(diǎn)沒有故意逗他的意思。

程言的目光從李冬行身上不倫不類的綠圍裙轉(zhuǎn)移到他手里舉著的那湯勺上，那勺子里盛著一塊排骨一塊山藥，光聞著氣味就知道一定挺好吃，但他還是一臉堅決地擺了擺手。

廢話，幾秒前他還剛看見這勺子在另一個人嘴里轉(zhuǎn)了一圈呢。

程言的意志是堅定的，身體卻是實誠的。就在他揮出去的手放下的那一刻，他的肚子極不配合地叫了兩聲。

李冬行自然聽見了，一下跳起來：“看你，肯定是餓了，我還問你干什么？等等啊，湯馬上就好。來來你過去坐坐，過去坐坐。”

就跟接受了長輩的特別關(guān)照似的，程言懷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感，被李冬行推到了餐桌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