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站起來，丟一句，“老子就他媽高興。”

隨后踹門而出。

韓今宵沒說話，其

實(shí)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曾經(jīng)對吳楚的威脅其實(shí)并無必要，吳楚不會真的拿吳越的性命來開玩笑，血管里流淌著的那些東西，即使看似被厭惡掩埋，但終究……總會留有一些自己都不愿意承認(rèn)的感情。

吳楚雖然紈绔成性，欺善怕惡，早些年更是成日在京城為非作歹，干出些強(qiáng)bao少女，撞死老人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事情，被廢之后又是酒rou聲色，與部隊里太子黨圈子里甚至社會上的男人們胡搞亂來，但他至少有一個很多人都不會有的習(xí)慣——他不會遷怒。

于是韓今宵想，這樣也好，這樣最好。

吳楚恨的是他，而不是吳越。

這樣，最好。

暮色四合，天空沉沉地又掛上星星。韓今宵的車在良鄉(xiāng)監(jiān)獄門口停下，他們下了車。他們是來探監(jiān)的。

探一個明天就要行刑的死刑犯。

探監(jiān)室里一個男人坐著，即使穿著囚服，他的氣勢依然強(qiáng)悍不減，他的臉上有一大道刀疤，不知是什么時候留下的，從額頭劃過左眼眼尾，猙獰而詭譎。但他今天的神色很平靜，甚至是有些高興的。

韓今宵走到他面前，他抬起頭，沖著韓今宵咧嘴笑了，牙齒有些鬼氣森森的白，但眼睛很亮也很友好：“來啦，老韓。”

“……來送送你?！表n今宵點(diǎn)了根煙，遞過去。

男人也不用手接，大狼狗一般直接用嘴從韓今宵手上叼過去，含混的：“何必呢?！?/br>
韓今宵目光深深地看著他：“老子猜你走之前，一定想抽兩口好煙?！?/br>
那個人就涎笑，一口氣把煙卷下去了大半，然后再慢慢呼出來。

繚繞的煙霧中，男人把深幽的目光微微偏轉(zhuǎn)了，落到韓今宵身旁站著的吳越身上。他看著人的姿態(tài)很像是未經(jīng)馴化的野狗在窺伺人類，三分好奇三分威脅剩下六分是刻骨的掂量。

最后男人瞇起眼睛，刀疤也微微皺著，下了結(jié)論：“你相好的?！?/br>
他甚至沒有用疑問句。

韓今宵說：“吳越?！?/br>
男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幸會，任馬力?！?/br>
吳越伸出手，但任馬力并不是像傳統(tǒng)的握手一樣，他只是把手指部分放在吳越掌心，像是犬類和人握爪的一種姿勢。

吳越頓了兩秒，確定那并未玩笑而是個人的習(xí)慣，然后他握住這個傳奇毒梟的手。任馬力嘿嘿地和他笑著，他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像一條大狗。

“你相好的挺不錯的?！比务R力轉(zhuǎn)過頭

對韓今宵說。

韓今宵看著他：“你嗅出來了？”

“嗅出來啦，人身上都是有味兒的。我眼睛不好使，就愛用鼻子?！比务R力說，“他身上的味兒，和你一樣，是咱們同類的味道?！?/br>
韓今宵說：“你他媽都給煙熏成這樣了，還在這里賣你的懸乎。”

任馬力笑著，呲著牙：“噯。我要酒?！?/br>
韓今宵說：“給你帶了?！?/br>
任馬力就接了酒，是他喜歡喝的江米酒，任馬力喝了一點(diǎn)點(diǎn)，然后又說：“要rou。”

韓今宵就給了他天福號的醬肘子，任馬力吃的大快朵頤。

韓今宵問：“還要什么？”

“……沒了?！比务R力咬著肘子，“不要了?！?/br>
韓今宵說：“你說吧，做哥們卻救不了你性命，我——”

任馬力打斷他：“這是命?！浀梦液湍阏f過嗎？我十年前認(rèn)識你的時候就和你說過，我老家以前有個老神棍給我算過命，說我如果去南邊混，活不過四十歲。我就不信他的，我就要往南邊混。今年我四十歲?！?/br>
韓今宵：“……你是個神漢？”

任馬力已經(jīng)吃掉了一整包的肘子，他把油膩膩的手往褲子上擦了擦，打了個飽嗝，指了指韓今宵：“哈，神漢不神漢我是不知道，但老子知道，你今兒可不夠哥們，你沒安好心。存心想噎死老子，老子本來定的是明天死，回頭給你肘子噎成今天死了，你太不夠意思，老子得罰你……”

韓今宵就說，你說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溫和，那是韓今宵身上少有的溫和，對摯友才有的溫和。但又很無奈，很壓抑，甚至是虧欠。

任馬力看著他：“小婷現(xiàn)在怎么樣？”

韓今宵說：“她沒有事情，早就放回來了。她……不敢來見你?！?/br>
“傻逼丫頭片子，有什么不敢來見我的?！比务R力嘆了口氣，“我被抓又不是因?yàn)樗?，只是遲早的問題?！?/br>
韓今宵說：“馬力，你照顧她——這份情誼是不是真得攢下輩子來還你了？”

任馬力叼著煙屁股：“下輩子？下輩子太遠(yuǎn)，老子只爭朝夕?！?/br>
吳越簡直都有點(diǎn)佩服他了，他沒有見過一個死囚最后還能這樣坦然閑聊，甚至談笑的。他和韓今宵一樣，徹頭徹尾，倆個瘋子。

瘋子任馬力對瘋子韓今宵說：“做哥哥的就只有一件事交給你?！?/br>
韓今宵點(diǎn)頭：“你說?！?/br>
任馬力把煙頭吐了：“老子沒有親人，只在緬甸有一幫弟兄。跟著老子被抓，入獄入少管所的，

都是對老子忠心不二的?！蚁?，等他們有朝一日放出來了，沒地方去混，你幫我?guī)麄??！?/br>
“老韓，老子看得出你現(xiàn)在混對頭了，你在往另一條道上走，這條道我也想走，可我沒機(jī)會。你得提攜著他們，看著那群崽子，出來之后，別再讓他們混歪了?！?/br>
吳越和韓今宵一起從監(jiān)獄出來，回到車上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韓今宵點(diǎn)了根煙，但卻沒有點(diǎn)上火，就那樣咬在嘴里，他打開了音響，里頭飄出音樂聲，這才讓車內(nèi)的空氣不再那樣壓抑。

吳越出神地看著監(jiān)獄的大門在他們身后緩緩合上，他忽然說：“他不一定非得死。”

韓今宵看了吳越一眼：“他想死了，他想死的話，沒有人可以攔得住他?！?/br>
吳越：“為什么？”

韓今宵說：“因?yàn)樗f過，他不想再錯下去了?！?/br>
任馬力如果真的想逃開制裁，他其實(shí)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但每一條都會把他引向地獄的更深處，于是這個像流浪狗般顛沛流離的單身漢停下來，他說他累了，他今年四十歲，這是他的盡頭。

他不想再錯下去了。

吳越轉(zhuǎn)過頭看著韓今宵，他看到韓今宵還咬著那根沒有點(diǎn)燃的煙，于是他湊過去，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jī)，幫韓今宵點(diǎn)上。

韓今宵微有詫異，因?yàn)閰窃綇奈从羞^幫他點(diǎn)煙的舉動。他看著吳越，那雙向來純澈的眼睛里此刻有著很復(fù)雜的情緒。

“怎么了？”韓今宵問他。

吳越靠回副駕駛的椅背上，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道路，喃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