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不會再被找到！我永生永世不要回來！！

應(yīng)四是個福將，托她的福，我們有驚無險順利逃脫──我翻墻時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士兵，那一剎那，三個人都愕然在原地，沒等我這個“將門虎子”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四已經(jīng)神勇無比地?fù)炝藟K石頭直接把那人砸昏了。

我看得臉色發(fā)青。她氣定神閑地伸出手，催我：“快點??！愣著干什麼？”

我一面拉她上來，一面忍不住嘮叨：“哪天我得罪了你，你可千萬不要也從後面給我這麼一下子。”

要仗劍江湖浪跡天下，不收拾點細(xì)軟怎麼上路？我讓應(yīng)四在後門等我，一個人摸進了將軍府。太久沒回來，連自己都幾乎忘了自己是這里的當(dāng)家正主兒。家里還是老樣子，環(huán)顧一周，還都是十年前老爹當(dāng)家時掙下的那些家當(dāng)──奇怪！好歹我也受了那麼幾年的寵，怎麼一點好處也見不到？──我又再含恨！悄悄蹩進內(nèi)院，夜深人靜，白天喧嚷的府邸此時就只剩一片死寂。只有回廊盡頭那間屋子透出點光，一如多年以來的徹夜不熄。我呆呆站了半晌，走過去。

娘一個人坐在燈下喝酒，大紅裙裾拖在地上，雖說已是三十過半的女人，卻依然如花似玉風(fēng)情不減，依然是十八歲那年第一次踏進將軍府的那個風(fēng)華絕代的錦娘。門還是半掩，十年了，我知道她還是在等那個人──不關(guān)門，希望一回頭的剎那，他就一身風(fēng)塵地走進來……

一時五內(nèi)翻涌，終於潸然淚下。

我推開門，撲過去：“娘！”

娘又驚又喜地一把抱住我，瞇起眼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長留！我就知道他一定困不住你！”

我只是笑，眼淚從揚起的嘴角一直流進去。

她舉起衣袖幫我擦干臉，了然似地浮起一絲悠然的笑意：“真傻。長留，聚散浮云，有什麼好哭的？你不必惦記我，不管怎麼樣，皇上總會念著舊情，再說還有你曾祖父在呢，娘不會少了照顧。娘這輩子都留在這里，那是因為，娘在心里，總還是跟你爹活在一處，可你呢，你不能留下來，就是心也不能留！這是你娘和你爹的地方，你得放開這一切，去找你的地方……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起來吧?！彼业綂y臺邊，把一個小匣子塞給我：“拿去，就知道你會回來，你曾祖父幫你準(zhǔn)備好了幾年的花銷，這可不是正中了你的心意了？你就只管心無旁騖逍遙度日去罷?！?/br>
我還是眷念，戀戀不舍地拉住她的衣袖：“娘，我一定常?；貋砜茨悖　?/br>
她只是一笑，拍開我的手：“不許！若有一天，你能告訴我什麼叫海闊天空，到那時才準(zhǔn)回來……”

我還想說什麼，她早一把把我推到門外：“快走吧！長留……”

那扇十年不曾合上的門，在我眼前，慢慢地關(guān)上了。

我找到應(yīng)四，一言不發(fā)拉著她直奔城外。站在離京城十五里的山路口，回頭看一眼遠處堂皇的城池，我慢慢笑起來──

“往西這條路可以到洛陽，往東這條路可以到太原，應(yīng)四，你說我們先去哪里？”

我知道被我拋在身後的那些東西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以羈絆我的力量了──

謝長留(三)

──“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xiāng)老?！?/br>
──“真是好詩！”

我忍不住感嘆一句。

牡丹、美人、煌煌唐都，洛陽的風(fēng)度心領(lǐng)神會已久。至於才子，總是當(dāng)不得一個“老”字的，就像是美人白頭、將軍遲暮，都一般地讓人唏噓，這一點卻是不容洛陽的才子們專美的。

──“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xiāng)老?！?/br>
──“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xiāng)老……”

我拉長了尾音，緩緩地跟著吟唱了一遍。

如今也算是懷鄉(xiāng)遠游之人，一邊念著，就有些惺惺的意思……

──“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xiāng)老?！?/br>
大約是覺得有了知音，那聲音越發(fā)抖擻地哀怨起來。

──“……”

而我，終於沒來得及感慨。

“吵死了！到底在干什麼??？”應(yīng)四重重一掌拍上我的背部，然後，揉著眼睛，絮絮地念叨著坐起來：“他瘋你也跟著瘋？才子、才子──除了半夜擾人清夢，這些才子就沒別的本事了……”

我斜楞她一眼，干笑幾聲：“你也是背井離鄉(xiāng)，怎麼就一點感傷都沒有？也罷，我早發(fā)現(xiàn)要從你身上找到‘纖細(xì)’是不可能的?！?/br>
應(yīng)四掩著嘴打了個哈欠，冷冷回我一句：“是，錯過宿頭，又遇上山雨，逼不得已借宿破廟，這也就算了，居然還有個酸溜溜的讀書人半夜不睡覺在那里‘感傷’，你是覺得還不夠慘？還要怎麼‘纖細(xì)’？”

深山廢寺，夜半無人，白衣書生──聽她這樣一說，突然覺得有點詭異。我和她換了個眼色，不約而同警覺起來。回頭看過去，那書生靠坐在離廟門不遠的墻邊，也不生火，衣服濕了一大片。蒼白到不見血色的臉上盡是抑郁，視線一動不動地定在漆黑的雨幕里，嘴里嘟嘟囔囔地猶自把那句洛陽才子翻來覆去的念著。我迷惑地看了好一會，轉(zhuǎn)向應(yīng)四，她也是一臉恍惚。

我振振衣衫，走到那書生面前，客客氣氣對他一笑：“兄臺，長夜漫漫，山雨惱人，不如過來一起坐，也可以略解些客居之愁?！?/br>
書生好一會才把頭轉(zhuǎn)過來，一照面，那樣遲滯渙散的眼神讓我很是駭了一跳。

那書生訥訥道：“公子勝情，不敢領(lǐng)命?！?/br>
我好不容易定了定心，伸手拉他起來，走到火堆邊：“我和舍妹也是客中，兄臺不必顧慮?！?/br>
他遲疑了一下，坐下了。

我問：“怎麼稱呼？”

“我叫李不作。取述而不作之意。公子──？”

我想也不想張口便侃侃而談：“姓言，行二，家在京郊，我家三代做的都是綢緞生意，人都叫我言二公子，這是舍妹四娘?！?/br>
──一番身世早已說得順口，縱是虛假，卻全無破綻可尋。

……漸行漸遠……他日的舊名姓、舊面目都不再提起，在無人知識處，我坦坦蕩蕩，從容不迫，怡然地做著我的言二公子。從前種種一筆勾銷，時光如三丈白素，隨我揮灑，自在揮毫。

全沒有半點掛礙，甚至有姓無名──我無賴地愛煞這樣的自己──

“原來公子是京城人氏……”李不作的愁眉苦臉頓時平添了幾分風(fēng)雨欲來的味道，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應(yīng)四不動聲色，悄悄伏到我耳邊：“長留，你看，他會不會是‘那個’？”

“‘那個’？”

“就是‘那個’??！深山野林的，你看看那張臉，白得沒點人色！這也就罷了，還那樣一臉的哀怨……我看是含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