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烏龜說話：“你呆在沈顧家里很久了嗎？”

烏龜跟他一樣仰躺著，懶洋洋地瞇起眼：“是啊?！?/br>
“為什么？”

“因為他把我的兔子朋友救回來了?！?/br>
“?。俊?/br>
“一只兔子，我的好朋友。很不可思議嗎？”

“不，不會。我認(rèn)識一只貓，它以前也想跟一只狗做朋友?！碧狰Q翻過身來問：“那你的兔子朋友呢？”

“死了啊。”烏龜說：“你們?nèi)祟惪隙ㄔ缇椭?，兔子的壽命比烏龜短很多。?/br>
“不要傷心?！?/br>
“你才傷心?！睘觚敳恍嫉靥痤^：“我的壽命那么長，那么多那么多的朋友會死掉，連人類都會死掉，我要傷心到什么時候？所以我是不會傷心的?！?/br>
“這樣的啊？”

“就是這樣的?！卑察o了很久，烏龜又慢慢說：“只不過，到了秋天的時候偶爾突然說出‘嘿，你看，葉子又紅了，可別再把它當(dāng)胡蘿卜’這種話……才發(fā)現(xiàn)身邊沒有兔子?！?/br>
“那你還是很想它的！”陶鳴說。

“才不是?！睘觚敯杨^跟四肢縮進殼里，準(zhǔn)備休息。

“你的尾巴忘了收?！?/br>
“沒有忘?！?/br>
“啊？”

“有時候我總覺得，”烏龜?shù)穆曇舾糁鴼?，隱約不清：“它還會來咬我的尾巴——用它那一點都不鋒利的牙齒。”

另一邊，陶鳴的父親站到窗邊眺望天邊的落日，放松因高度集中而有些疲憊的雙眼。

“在擔(dān)心你兒子嗎？”剛做完一個模擬實驗的韓朝暉走到他身后問。

“不擔(dān)心。”陶鳴爸爸說：“他是個好孩子，就算是自己一個人他也能活得很好。更何況他現(xiàn)在還有朋友?！?/br>
學(xué)術(shù)界最喜歡上躥下跳的韓朝暉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話來說。

“出發(fā)前收拾辦公室，看到一封很長的信。署名是韓朝暉。沒想到十五歲的韓朝暉很想當(dāng)一個底子厚實的數(shù)學(xué)家啊。”陶鳴的父親伸手拍拍韓朝暉的肩，笑著說：“不過你現(xiàn)在找到的路，能比我走得更遠?！?/br>
殘陽在窗外滯留，染紅了整個天際。

看著那并不刺目的夕光，韓朝暉突然就流下淚來。

為了這遲來了十幾年的回信。

作者有話要說：

20120123修改

☆、關(guān)于看日出的故事

“去看日出吧?！碧狰Q說。

于是兩人一龜、一貓開始背著背包走向東郊的“倒懸金鐘”。倒懸金鐘的外形就是倒掛著的鐵鐘，遠遠看去像是盛開著的花。

陶鳴的體力一直不太行，跟烏龜先生的步調(diào)一致，流浪貓就快多了，不時串進林間看有沒有蛇和老鼠。至于沈顧，永遠就像是個影子一樣，沉默而無存在感。

爬到半山腰，沈顧居高臨下地直喘氣的一人一龜，揚了揚手電筒：“要趕不上日出了?！?/br>
陶鳴抱起烏龜先生：“在這里看也可以。”

沈顧打量了一下四周，指指轉(zhuǎn)角的一塊大石說：“去那邊?！?/br>
兩人一龜一貓就坐在半山腰的大石頭上等日出。

沈顧選擇的方向沒有錯，前方?jīng)]有任何可以阻擋視線的東西，舉目望去，整座城市都在眼下。

初升的紅日，暖融融的朝霞里有一只只只能見到黑影的飛鳥翱翔而過。遠方樓宇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撫慰著孑立的彼此。

這是一個孤獨的城市。

人就像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樓房一樣，永遠隔著那么一段距離，怕天災(zāi)，怕人禍，怕對方倒下時會危及自己——只能孤獨地、努力地挺直背脊，當(dāng)做是為了所謂的夢想或理想迎向新的一天。

直到變成整整齊齊的墓碑。

所以在遇到“同類”的瞬間，會把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東西泄露出來——因為想過太多遍，想要跟人傾訴太久，因此幾乎是脫口而出。

也因此，對于有自己的執(zhí)著而沒有失去希望的人，陶鳴的異能是無效的。

這就是他為什么總是遇到那么多傷心的故事的原因。

陶鳴遇到過的——從老人到孩子，從貓到狗，從大樹到小草——都陷入到一種極端的孤獨之中。他們也許表現(xiàn)得很堅強，但是那種“無論是誰，跟我說說話吧”的渴望是無論如何也沒法掩藏的。

沈顧卻不一樣。從沈顧看自己的第一眼開始，陶鳴就知道他不一樣。

見面的那一刻陶鳴清楚地感覺到，沈顧同樣也被“同類假象”迷惑。然而他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波動，那雙黑色的眼睛就好像匯聚了整個夜晚的黑暗，沉沉地看不到底。

就好像再也不會為任何事驚喜，也不會為任何事難過——即使是遇上讓很多人渴望或者排斥的“同類”。

陶鳴第一次那么渴望去分擔(dān)一個人的黑暗。

因為心里那種悶痛的感覺是那么地熟悉。

就好像在那些睜大眼坐在路燈下等待天亮的夜晚里已經(jīng)預(yù)演過無數(shù)遍。

這時太陽慢慢升上半空。

沈顧閉著眼睛躺在大石上睡覺。

陶鳴悄悄從背包里翻出一封少年軟件設(shè)計賽的報名表，輕手輕腳地放到沈顧胸口，然后也躺下補眠。

不久以前烏龜先生告訴陶鳴，沈顧mama偷偷哭的時候泄露了當(dāng)初的真相。沈顧爸爸后來換了崗位，工作比較危險，也比較忙碌，每次出任務(wù)都讓沈顧mama非常擔(dān)心。久而久之，沈顧慢慢就疏遠了沈顧爸爸，性格也變得孤僻。

那次家里通知沈顧回家，為了不刺激他，說得語焉不詳，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等他真正明白過來以后，除了對沈顧mama加倍地好以外，整個人變得更沉默。

那一次，沈顧就是在準(zhǔn)備這個少年軟件設(shè)計賽。那時他在無聲地與父親展開冷戰(zhàn)，他發(fā)誓要學(xué)得最好，要拿到最多的獎，要在父親不看自己、不再愛這個家的時候過得更好。

當(dāng)他意外聽到“真可憐啊，子彈穿過那個警官跟他兒子的合照……”“聽說他兒子很厲害，是個優(yōu)等生”的對話時，才自己錯過了多么珍貴的東西。

那僅有的、可以留下好回憶的日子，被他用來怨憤了。

悔不當(dāng)初。

等陶鳴醒來的時候，沈顧已經(jīng)不在大石上。

陶鳴抱著烏龜先生：“他是不是生氣了？”

烏龜先生看了他一眼，說：“你睡著后他坐了起來，看了兩眼就把那張紙撕得粉碎，大概是生氣了。”

流浪貓不知什么時候重新出現(xiàn)，爪里還按著只棕色的瘦老鼠。它抬起頭說：“你沒有做錯，必須要走出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卑l(fā)現(xiàn)爪下的棕鼠在掙扎，它放了又抓抓了又放地耍玩了一會兒，道：“你太瘦了，走！我?guī)闳フ沂澄?，養(yǎng)肥一點我再吃你?！?/br>
流浪貓朝陶鳴揮揮手，帶著棕鼠走了。

烏龜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