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此人正掏心掏肺與你交談，這是李天陽與生俱來的本事，所以他出去談生意做買賣，經(jīng)常能旗開得勝，也是得益于別人很容易對他產(chǎn)生莫名其妙的好感。王錚看著他的臉，像尋找蛛絲馬跡的證據(jù)一樣，連他臉上一點細(xì)微的皺褶都不放過，然后，他點點頭，坐在單人沙發(fā)上，說：“談吧。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什么？”李天陽表情中現(xiàn)出一絲狼狽，他自嘲一笑，隨后嘆了口氣，從兜里掏出香煙，點燃了叼嘴里，王錚敲敲桌子，說：“給我一根?！?/br>
“什么？”李天陽問。

“我也想抽煙?！蓖蹂P問，“要一根來很過分？”

“不是，你以前都不抽煙……”李天陽匆忙地說，把煙盒遞過去，想想直接抽出一根，拿給王錚，王錚接了，含在嘴里，李天陽舉過打火機(jī)，王錚側(cè)過頭，就著他的手點燃了煙，深深吸了一口，感受到尼古丁從肺部盤旋了一通，再徐徐吐出。

“真爽，怪不得我有個朋友，從十五歲開始，每天得抽兩包?！蓖蹂P從茶幾下摸出煙灰缸，放在他跟李天陽兩人跟前，感嘆說，“確實不錯?！?/br>
李天陽有些迷惑地看著他，啞聲說：“小錚，你變了不少?！?/br>
“不變不行啊，再說了，沒人能一成不變?！蓖蹂P淡淡地回答，又深深吸了一口煙，隨口問，“你生意還行？”

“挺好的，這幾年又多做了兩個品牌的代理。”李天陽說，“小公司，用的也還是那幾個老人?！?/br>
“那恭喜了?！蓖蹂P說，“我第一本學(xué)術(shù)專著大概過完年會出版?！?/br>
“太好了，我真為你驕傲，”李天陽呵呵低笑，說，“好好干，你肯定能成就斐然的?！?/br>
談話陷入冷場，王錚陷入自己的思緒中默不作聲，李天陽有心打破僵局，卻生怕一句話不對，又惹惱了王錚，過了一會，才小心地說：“這次在g市談的生意都還挺好，我給自己放個假，就呆這邊，節(jié)后再回去，如果這邊發(fā)展前景好，以后可能把公司搬過來也不一定……”

“呆這么久，你家里人不反對？”王錚彈了彈煙灰，隨意地問。

李天陽卻一下坐直了身子，猶如宣告一樣認(rèn)真地說：“我爸媽今年在加拿大我姐那過，不回來，我孤家寡人的，好不容易見到你，當(dāng)然想多呆兩天?！彼抗鈱Ｗ⒌乜粗蹂P，說：“小錚，如果我不是獨身，我不會那么厚臉皮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人?！?/br>
“是啊，你不喜歡撒謊，不喜歡欺騙自己，不喜歡違背自己內(nèi)心的意愿，這些我都記得。你知道我怎么看你的嗎？”王錚看著他，口氣平淡地問。

李天陽有點頭皮發(fā)麻，他伸直腰板，粗聲說：“你覺得我不地道，不值得你信任。你覺著我朝三暮四，人靠不住。你心里頭罵我恨我，或許還瞧不起我，我都知道?！?/br>
王錚有些不堪重負(fù)一般縮了縮肩膀，搖頭說：“你錯了，我看你想的不是人品，我想的是，你真走運?！?/br>
“什么？”

“你真走運，真的，你總能按著自己的意愿來過日子，你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膽識，但是李天陽，我必須明白跟你說一句，這一次我不管你的意愿是什么，但我絕對不會讓它影響到我的生活。”

“小錚，你多慮了?！崩钐礻柹钌钗艘豢跓?，在煙灰缸里狠狠掐滅它，說，“我不會，也沒那個資格影響你的生活，我呆在這，只是想跟你道歉，當(dāng)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真的，我真心誠意向你道歉。你要打我罵我，怎么著我都成，只要你能消氣，我不求別的，我就求你能出了心里頭那口氣，往后的事咱們另說，畢竟誰也不知道是不是？”

他的眼圈有些發(fā)紅，接著說：“我這幾年想起來，就覺得不安生，這輩子沒干過的混賬事，都對你一個人干了。我對不住你，我很后悔，我真后悔，有時候想起你，整宿都睡不著。閉上眼全是你看著我的眼神。那么亮，亮得我心里頭晃得慌。你那時候那么小，明明是我的錯，卻要你承擔(dān)那些后果。你走以后，我到處找人打聽你，就是不敢來見你，你不知道，我那天看到你，看到你這么瘦，我心里都跟貓抓似的，那個難受……”他頓了頓，強(qiáng)笑說，“不說了，反正往后我會照顧你，你父母那邊，我會幫你，我去跟倆位老人負(fù)荊請罪，我去求他們讓你回家，要打要罵都沖我來，我再也不會讓你……”

“別說了！”王錚手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他猛地掐滅煙，握緊拳頭，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這不關(guān)你的事，明白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神馬滴，勞資現(xiàn)在寫得很慢啊……

第13章

“這不關(guān)你的事，明白了嗎？”

說完這句，王錚猶如用完了力氣一樣，靠在沙發(fā)背上，微微仰頭，他閉著眼，再做很慢很慢的深呼吸，吸入，吐出，吸入，再吐出。他用這種方式緩解心臟舊患處帶來的疼痛，沒有太明顯的效果，但聊勝于無。

內(nèi)心那處真實又無法顯像的傷口，由于長久未愈，發(fā)作起來猶如病癥，最嚴(yán)重時，突如其來的痛感能令他意識在瞬間陷入空白，眼睛不得不閉上，人像驟然被拖入黑暗的甬道，四肢皮膚會猶如接觸地下墓xue中陰寒的風(fēng)而立即緊縮。

長久以來一個人生活，不得不用深呼吸和放松肢體的方法來與之抗衡，久而久之，王錚摸索出一套對付這種疼痛的方法，那就是將痛感置之不理，腦子里拼命回想夏日悠長的午后，在老家，老式的單位宿舍有一道長長的，望得見河堤的走廊。父親在對著自家門口的走廊外用水泥糊了一個花槽，種上兩棵最常見的鳳尾竹。它們以驚人的速度瘋長，只用了一個夏天，就竄得比成年男子還高。

那個時候，自己就在竹子前搭著小小的桌子和板凳，一邊咬著鉛筆寫功課，一邊當(dāng)母親的問話是耳邊風(fēng)。

生性懦弱的兒子，雖然從來不敢違抗嚴(yán)厲的母親，但是卻也有自己不為人知的消極反抗方式，那就是在她嚷嚷著吃飯啦睡覺啦的時候，故意拖延，或者裝沒聽見。

聽著母親那把穿透力極強(qiáng)的聲音空空落落地回蕩，王錚蹲在樓梯拐角處，暗暗偷笑。

“短命仔，耳朵聾了啊，耳朵生來干嘛的？叫你怎么不應(yīng)，你想氣死你媽啊？”

母親總是一邊罵著，一邊飛快把他拽進(jìn)屋子，手勁很大，拽得人生疼，什么溫柔賢淑跟他母親一點沒沾邊，可晚飯桌上，燉雞的兩個雞腿，卻也一定會落在他碗里。

但在漫長而脆弱的成長期，兒子記住的，往往是母親那一拽有多疼，卻很容易忽略，自己的母親做了那么多回?zé)蹼u，從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