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遂不再提借兵之事，轉(zhuǎn)個圈子，去武庫里借了五臺破舊的拋石機。這拋石機還是前朝征戰(zhàn)攻城之時用的，放置了不知多少年，破舊不堪。羅靖在鄉(xiāng)下招募了十余名鐵匠，將拋石機逐一改制，按軍中的巨弩機式樣裝了弓箭。此地鄉(xiāng)民，聽說這是要用來射那怪潮的，踴躍而來。因軍中箭矢都是鐵鏃木桿，羅靖唯恐不能使用，要特別制作鐵箭。鄉(xiāng)民聞?wù)f，將家中鐵器紛紛送來，有的甚至連鐵鍋菜刀都拎了來，在作坊門口堆成了一座小山。十日之內(nèi)，便造成鐵箭五百支，五臺拋石機也全部改裝成了弩機，每臺可裝箭百余支，用牛拉絞盤，可射八百余步。

碧泉將五臺巨弩機看了一遍，心里還是忐忑不安。這拋石機實在太過破舊，雖然改制，也僅能一射而已。這江潮之厲害他已經(jīng)見識過了，倘若什么金克木只是沈墨白信口開河，浪頭過來，他們站得離水如此之近，便是要逃都來不及。而且這射潮之事在他看來實在是無稽之談，也不知將軍怎樣就會信了。

江岸邊寂靜無聲。鄉(xiāng)民雖是踴躍捐鐵，畢竟是害怕這怪潮，只有幾個膽子極大的才跟了過來為羅靖驅(qū)牛，也是心中惴惴，隨時準(zhǔn)備逃命。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墨白突然抬手一指：“來了！”果然，隨著他話音方落，天水之際一道白線迅速變寬，腳下的江水也動蕩起來。碧泉往下一看，只見江水不知幾時已變成了深青之色，還在打著漩渦，多看上幾眼都覺頭暈?zāi)垦＃唤闹秀枫?。羅靖卻反而精神一振，高聲道：“弩機準(zhǔn)備！”十頭牛同時被驅(qū)趕，慢慢轉(zhuǎn)著圈，將絞盤拉緊，蓄勢待發(fā)。

潮頭頃刻便到了眼前，飛沫翻濺，仿佛一只巨手，將江岸攫來。后面的百姓已經(jīng)有些驚呼退縮，羅靖卻穩(wěn)穩(wěn)站著，目光緊盯潮頭，慢慢舉起手，突然向下一揮：“弩機放箭！”十名軍鄉(xiāng)民揮起早就準(zhǔn)備好的刀，砍斷絞盤的繩子，一陣軋軋急響，五百支鐵箭疾射而出，如同下了一陣黑色急雨，迎著潮頭撞了上去。眾人都屏息注視，只見那白浪翻滾的潮頭在五百支箭雨的威壓之下，猶如受到迎頭痛擊，本有十余丈高的水墻竟然被射得矮了三分，夕陽照耀之中，深青之色里竟泛起深紅之色，仿佛水中冒出鮮血一般。十余名鄉(xiāng)民愣了片刻，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羅靖眼中精光四射，提起手中弓箭彎成滿月，搭箭上弦，對準(zhǔn)前方。他這張弓是鐵胎強弓，弓上三支鐵箭是特殊打制，鐵翎上有沈墨白親手刻出的符字，本是灰暗無光，此刻卻在深黑的箭身上閃著隱隱金光。

潮頭被一排強弩射得矮了一半，但仍朝著堤岸沖來。十余名鄉(xiāng)民到底心中害怕，紛紛牽著牛躲上高處。碧泉雖然心中畏怯，仍是緊跟著羅靖，一步不退。沈墨白卻只是緊緊盯著浪頭，仿佛并不知危險懼怕。眼看浪頭已到百步之外，羅靖手指一松，弓弦崩響，第一支箭流星般射出，帶起一道金光，直射入水墻之中。那水墻如同活的一般，箭矢所到之處陷落下去，形成一處漩渦，登時將鐵箭吸入消失。羅靖面不改色，抽出第二支箭，仍舊弓拉滿月，又是一箭射出。這一次水墻陷入更深，雖然仍是將鐵箭吸入，卻幾乎被射穿，撲來的速度也減緩下來。此時眾人都看出些端倪，剛才跑到高處的鄉(xiāng)民也再返回來，握著拳頭為羅靖打氣。羅靖眼中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將第三支箭搭上弓弦，身體微微后仰，瞄準(zhǔn)了方才的漩渦之處，又是一箭射出。這一次水墻終于支撐不住，一聲牛吼般的鳴響，轟然崩塌，化為一道微波，雖然拍到堤岸上，卻只是濺起幾點水沫，落在羅靖衣裳下擺上。

一眾鄉(xiāng)民同聲歡呼，羅靖卻仍緊盯著退去的潮水，揮手道：“取定海柱來！”這次鄉(xiāng)民們都膽大起來，幾個鄉(xiāng)民自后驅(qū)趕牛車，拉來一條合抱粗的鐵柱。鐵柱上端鑄成牛頭狀，下端鑄為方基，并鑄有銘語。數(shù)十人一齊拉拽，將鐵柱用繩索縊垂到堤岸邊，只待羅靖一聲令下，便砍斷繩索將鐵柱栽進(jìn)水中去。忽聽江水嘩啦一聲大響，眾人都道是又起了潮頭，一起抬頭看去，卻是江面上突然冒出個人來，一身烏衣，踏著水波直到岸邊，向羅靖拱手道：“見過將軍?！?/br>
一眾鄉(xiāng)民雖然早就傳說這水中有精怪，但此時眼睜睜看著冒出個人來，卻又是另一種驚駭了，縱然來的已經(jīng)是個個膽大，也忍不住后退。羅靖手腕一翻，從箭囊中又抽出一支箭來，搭上弓弦，冷冷道：“來者何人？”雖然只是一支普通箭矢，在他弓弦之上卻似有無窮威力。驚得來人情不自禁地側(cè)身避開他箭矢所指，干咳一聲，道：“這個……在下是……在下是青龍君的使者，來與將軍和談的?！?/br>
沈墨白上下打量他，忽然道：“這是條烏賊。”

羅靖眉一揚：“烏賊？好大膽的小妖，竟然還敢公然現(xiàn)身！”

那烏賊被沈墨白一口喝破身份，登時有些慌了手腳，雙手連搖：“在下是來和談的，是來和談的?！?/br>
羅靖心中也自暗地駭異。知道水中有妖是一回事，這妖活生生在眼前現(xiàn)身又是另一回事。然而表面上仍是鎮(zhèn)定自若：“和談？你們興風(fēng)作浪侵我土地害我鄉(xiāng)民，不知傷了多少人命，此時卻提什么和談，豈不笑話？”

烏賊正色道：“將軍此言差矣。青龍君世居此地，除春秋二季潮汛為洗甲之用略大些外，并未sao擾陸上。是近年來此地強要開墾，以土填江，先擾了青龍君休息。潮水之事，也只為阻止填江而已?！?/br>
羅靖雙眉一揚，怒笑道：“如此說來，你殘害我鄉(xiāng)民數(shù)百人，倒是他們咎由自取了？”手上弓弦一繃，看來隨時便會放箭。

烏賊只覺一股煞氣撲面而來，不由從心里發(fā)涼，小心地避開羅靖的箭矢，強笑道：“將軍勿怒，有話好說。”

羅靖冷笑道：“有什么好說的？”心中暗自思忖——看來沈墨白所鑄鐵柱當(dāng)真有鎮(zhèn)水之能，否則那什么青龍君怎肯派人前來和談？微微沉吟間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冷冷道：“你小小一條烏賊，又怎配與本將軍和談？你家主子呢？”

烏賊聽這意思是松了口，和談有望，立刻道：“青龍君足不能出水府，將軍若嫌在下身份低微，可至水府與青龍君一敘。”

碧泉在旁喝道：“胡說八道！我家將軍是人，怎能生入水府？你莫不是想謀害我家將軍！”

烏賊雙手亂搖：“在下豈敢，在下豈敢！只要將軍有意和談，在下回稟青龍君，另擇其地便是。”

羅靖手仍扣著箭，冷冷道：“你家青龍君若真有誠意，便出來與我詳談。若說什么不出水府，這便是了無誠意！”

烏賊面有難色，但還是點頭道：“是，小人這便回去稟報青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