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已經(jīng)掠過一件件事：他想完成羅靖生母的心愿，卻泄露了羅錚的身世秘密，使羅家家破人亡；他想替為潮所苦的百姓治水，卻令一江水族被鎮(zhèn)水柱所鎮(zhèn)，永失自由……

道人看他面色漸漸變得慘白，冷笑道：“想起來了？你下山之后，究竟都做了些什么？魔障，真是魔障！”

沈墨白終于失態(tài)地叫出聲來：“我不是魔障！”師傅自幼教他誦經(jīng)修佛，一心向善，他怎么會是魔障？

道人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但仍是決然道：“你命中注定即是如此，并非有心無心可以左右。除非你終生隱居，不與人往來。”

羅靖在旁邊已經(jīng)聽了半天。他自幼就因被相師定為克家滅門之相而被人視為妖孽怪胎，直到沈墨白看到他手上傷痕，方知這一切都是父親自作之受，因此對什么天命之說更是深惡痛絕，今見沈墨白竟也如此遭遇，不由冷笑道：“什么命中注定！你究竟是哪里來的妖道，休要在此胡言亂語！”一把拉過沈墨白，“走，不要聽他胡說！”

沈墨白心亂如麻，怔怔地由他拉著走。道人倒是急了，上前一步想要拉住沈墨白：“你——”只上前一步，嗆地一聲，羅靖寶劍已經(jīng)出鞘，直指他咽喉：“讓開！”

道人目光一寒：“純鈞寶劍？”

羅靖冷笑：“看來你倒也識貨?！?/br>
道人沉聲道：“施主，你本身帶煞，若與此子同行，必有劫難。此子天性近魔，我?guī)熜忠苑鹆οニ辏晕茨茏嘈?。施主請讓開，貧道斷不能容他下山為害人間?！?/br>
羅靖回頭看看沈墨白蒼白著臉的模樣，實在看不出他哪里近魔：“笑話，他這副樣子，哪里像是什么天性近魔。”

道人皺眉道：“施主rou眼凡胎，自然看不出。還請施主讓開，貧道必要將此子收伏。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他終身居于這荒山之中，貧道也不會傷他?！?/br>
羅靖回頭道：“他要你終身居于這荒山之中，你愿意么？”

沈墨白本能地?fù)u頭。羅靖轉(zhuǎn)頭傲然看一眼道人：“你看見了？”

道人臉色陰沉，突然反手從衣裳底下抽出一柄桃木劍來：“孽障！你若不肯受教，貧道只好用強(qiáng)了。”

羅靖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個用強(qiáng)法！”

道人左手捏個訣，口中低誦，手中劍向前一指，羅靖只覺一股寒風(fēng)撲面而來，本能地舉劍一擋，明明眼前空無一物，手中寶劍上卻突然火花四濺，隱隱還有丁地一聲脆響。道人猛然一驚：“龍血！”

羅靖微微一怔，沈墨白已經(jīng)脫口叫道：“你不能用穿靈訣，會傷到他！”

羅靖一揚眉：“穿靈訣？”話猶未了，沈墨白已經(jīng)一手把他拖到了身后，自己反而擋在他面前：“穿靈訣能損傷生靈，你怎能隨意使用？”他臉上有慍怒之色，擋在羅靖身前，倒像是要保護(hù)他。羅靖看他臉都微微氣紅了，只覺有趣，湊到他耳邊輕笑道：“你敵得過他？”

道人見他們這般親近模樣，臉上更生厭惡之色：“孽障，你害死你師傅尚不知悔改，還要做此背倫之事，果然是天生魔障，不可不除！”他本是嫉惡如仇之人，加以師兄之死，對沈墨白尚未謀面已心存厭惡，如今見他又有斷袖之好，心中愈發(fā)不齒，桃木劍一振，就要再度出手。

沈墨白聽他這話如同一聲驚雷直打到頭頂上，眼睛都直了：“胡說！我怎會害死師傅？”

道人冷笑道：“我?guī)熜中扌卸嗄?，雖不能達(dá)天人之境，也至少有百余年上壽，若非以本身精力消磨你之魔障，怎會五十歲便竭盡而亡？”

沈墨白臉上毫無血色，喃喃道：“不，不可能，我沒有，我不是——”他聲音漸漸尖厲，廟外天色在他的聲音中逐漸陰暗下來。

道人桃木劍指著他，冷冷道：“你天性近魔召鬼，只怕你父母也是被你害死。師兄不許你離山，就是怕你入世成劫，你——”

沈墨白厲聲打斷他：“你胡說！”隨著他這一聲厲喝，天空中突然一聲炸雷，驚得眾人都向廟外看去，只見天空頃刻之間已經(jīng)陰云密布，厚重的云層中隱隱有雷聲滾動。道人面色大變：“你這孽障！”

沈墨白眼睛赤紅，大喝道：“我不是！”似乎是應(yīng)和他的呼聲，一連串雷聲自天邊炸響，直向廟宇而來。四周已經(jīng)陰暗難見五指，只有電光閃爍，照亮眾人神情各異的臉。沈墨白茫然抬頭望向廟外。他自幼不知父母，師傅就是父母，對他也十分慈愛，二人相依為命二十年，師傅死時他只覺茫然若失，生活寂寞難耐，才終于忍不住下山。如今這道人口口聲聲竟說師傅是他害死，心中冤屈莫名，只覺有一口氣堵在胸頭，不吐不快。頭上陰云密布，更教人壓抑。他呆了片刻，忽然仰起頭來對著天空高聲大叫：“師傅——”只是這一聲大呼，完全淹沒在天空一連串的炸雷中。

道人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長嘆道：“冤孽，冤孽！”桃木劍一振，厲聲道，“妖孽，受死！”劍尖上突然一道火光直沖出來。沈墨白雙手結(jié)印，虛虛一架，火光沖在他雙手圈中，竟然平空炸出一聲脆響，兩人同時倒跌出去。羅靖站在沈墨白身后，一把接住了他，見他面如金紙，已經(jīng)暈了過去，當(dāng)下一手抱住他，一手舉劍對準(zhǔn)道人，冷冷道：“你這等人，不問青紅皂白便下毒手，還稱別人是妖孽，你又算什么？”

道人也被震得氣血翻涌，剛剛爬起身來，廟外一道閃電，一棵大樹應(yīng)聲斷為兩截，殘留的樹身上火焰如毒蛇般舞動。道人向外一望，只見閃電道道，竟似織成了一張大網(wǎng)，向著地面罩下來，鐘山之上有幾處已經(jīng)起火。道人望了片刻，一頓足：“果然是劫數(shù)！”回頭看一眼沈墨白，長嘆一聲，“施主，貧道所言絕非虛辭，此子魔性深重，佛力竟然難以消除，世所罕見。施主本身即是兇煞之命，若與他相伴，則不但害人，亦且害己。此次他擅自下山，也有貧道來遲之故，難辭其咎。如今貧道要舍這一身皮囊消此劫數(shù)，此子——貧道愧無除滅之能，只是施主切莫再與他親近，也少造些劫數(shù)?！?/br>
羅靖哪里信他，正要反駁，頭頂雷聲炸響愈急，道人不再多說，轉(zhuǎn)身仗劍沖出了廟門。羅靖追到門口，只見他奔行如飛，直往山頂而去。不知過了多久，猛然間一聲炸雷，震得幾人連忙捂住耳朵，連寺廟都似是在微微震動，云層之中一道金色閃電直擊下來，正正擊在鐘山峰頂，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待眾人眼前漸漸清明，云層已經(jīng)散去，天色重歸晴朗，若不是廟外那斷樹一片炭黑，方才的滾雷閃電，竟似是一場夢境……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