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他的頭一抬起來，那張臉便甩脫了陰影，直直撞進公良至的眼睛里。

他看見了什么呢？

魏昭不知道公良至看到了什么，他也不覺得在活生生的阿昭還在時，公良至會對他的臉有什么想法?？墒亲プ×怂牟缄嚾嗣嫒萁┯玻盟埔估锖鋈槐还庹盏降穆?，整個人都僵直了。他看到公良至的喉結(jié)動了動，似乎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伸手摸過他的臉。

面頰上的麻木感也沒阻止魏昭露出一個笑容。

“你是誰？”公良至倉促地說，這口氣對于他而言可以稱得上慌慌張張?！澳愕降资钦l？”他又問，聲調(diào)拔高，幾乎拋卻了禮貌。

魏昭好笑地看著他，直到公良至想起他動彈不得，連忙調(diào)整了陣法，讓他得以開口。

“說了你也不信?！蔽赫颜f，用回了正常的聲線。

公良至像被這聲音扎了一下，色厲內(nèi)荏道：“你先告訴我！”

“你從不用這種口氣對敵人說話?！蔽赫研Φ?，“那么你已經(jīng)信了?！?/br>
公良至瞪著他，擰著眉頭，憤怒里藏著驚慌，混亂得不知要說什么。魏昭忍不住盯著看，他還沒見過公良至這副表情呢。他的朋友小時候并不大驚小怪，重逢后又對他無比包容，仿佛十年間魏昭駐足不前而公良至獨自成熟。多難得，魏昭看著面前的公良至，頭一次覺得自己在照顧小弟弟。沒準他剛才就是懷著這種奇特的逗小孩心態(tài)，才跟公良至說了這么久。

“我是魏昭?！蔽赫褔@息道。

“閣下！莫要說笑！”公良至皺眉道，像在指責他隨口胡說八道，可眼中卻帶著明顯的猶豫。

“你跟人生氣時總是這么禮貌?！蔽赫延中α似饋怼！澳愀`笑時會咬腮幫子里的rou，除了銀魚和球鱒以外你不喜歡吃任何魚，我們過同一個生日，花朝節(jié)的蜜蜂蜇人特別疼。你還想問什么？你和我現(xiàn)在認識十二年，只有我們知道的事一大堆，我能跟你說一晚上?！?/br>
“你……要是竊取了阿昭神魂，當然什么都知道！”公良至強道。

“我是鬼嗎？”魏昭問，“你摸摸我，長得奇怪了點，這血還是熱的?！?/br>
“說不定是其他沒記載的山精野怪……”公良至喃喃低語道。

“你要是真不相信，開始干嘛問我？現(xiàn)在干嘛要提出一個個問題，讓我說服你？”魏昭看著面前青澀的青年人，想摸一摸他的頭發(fā)，“還要怎么說服你？我有什么胎記和痣嗎？你去沒鱗片的那邊找找，肯定都還在。”

公良至的手又伸了過來，猶猶豫豫，不知想找到還是希望找不到。他伸手去碰魏昭的肩膀，摸著那里一個淺淺的斑點。魏昭被摸得肩頭發(fā)癢，忍不住低頭親了親他的手。

公良至跳出去一米遠，像只覓食中被摸了尾巴的雀鳥。

魏昭笑出了聲，笑得渾身都在抖。十九歲的公良至臉上糅合了驚嚇和羞憤，最后惱羞成怒，板著臉說：“阿昭可不會這樣！”

“現(xiàn)在的阿昭不會?！蔽赫岩馕渡铋L地糾正道，“我三十歲了?！?/br>
有那么一瞬間，公良至看起來被雷劈了，或者被天降的法寶砸昏了。在魏昭忍不住火上澆油之前，那難以置信與驚喜轉(zhuǎn)瞬即逝，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驚恐與擔憂。

“你怎么了？”公良至沉聲道，“這些鱗片怎么回事？”

你瞧，這就是公良至，比起“你怎么在這里”，會先問“你怎么了”。魏昭感到心中一片安寧，一股暖流包裹著他，那感覺像沉入世界本源。他忽然覺得自己在混亂中抓住了救命稻草，覺得熄滅的余燼重燃火焰，他突然不想死在這里了，哪怕注定要死，他也要回去見到他的那個公良至。

“一些意外?！彼p描淡寫地說。

公良至譴責地看著他。

魏昭開始大笑，笑得公良至莫名其妙。他笑了很長時間，在笑容止息后看著公良至，這回的眼神讓公良至皺起了臉。

“你看我的樣子像在看孫子?！彼г沟?，“我只比你現(xiàn)在小十一歲……別再笑了，怪滲人的！”

魏昭快笑到地上去了，控制不住，因為這個世界如此輕巧，一切沉重的事都還未發(fā)生，什么都不用背。他想自己果然沒法含情脈脈地對待這個公良至，時間錯位，他在占小朋友便宜。

“誰說三十和十九之間只有十一年了，度日如年，沒聽過嗎？”魏昭打趣道。

“到底怎么了？”公良至氣急道，什么都沒法阻止他擔心阿昭，哪怕是另一個魏昭。

“一些意外?！痹诠贾翆λ籽蹠r，魏昭又補充道，“知道也沒用，它們不會發(fā)生了?！?/br>
他冷聲重復道：“絕對不會?！?/br>
公良至沉默了一小會兒，魏昭幾乎能看見思維的齒輪在他腦中轉(zhuǎn)動。

“如果發(fā)生了，”他慢慢說，“阿昭就會變成你這樣？”

魏昭不說話，公良至便得到了答案。

“絕不會發(fā)生?！惫贾烈蛔忠活D地說。

他的嘴抿成一條線，那話語中的決心勝過一切賭咒發(fā)誓。魏昭想嘆氣，也想抱抱他，不過取而代之的是他高高挑起兩根眉毛：“你這么嫌棄我??？”

“?。俊惫贾琳０椭劬?，連忙回答：“不是！”他一臉窘迫，好像不知道這話要怎么說好了。他搖著頭，嘴巴開開合合，急得話都磕巴，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好啦好啦。”魏昭大發(fā)慈悲道，“知道你愛死我了?！?/br>
公良至又一次?？冢蟾挪恢牢赫言陂_玩笑還是說真的，臉上恢復了防御性的空白。魏昭長長嘆了口氣，說：“好在我也愛死你了?！?/br>
這話就這樣溜出了嘴巴，頭一次，魏昭并沒有直白地對他的公良至說過——又多了一個必須回去的理由。只能怪這個世界如此輕巧，他沒有背著仇恨，沒有背著無辜者的性命，公良至沒有十年等待，也不必夾在他與眾生之間痛苦。愛就只是愛，沒有恩仇，沒有立場，沒有抉擇。

公良至猛吸了口氣，像被掐住了脖子。

“謝謝?！蔽赫颜f，“‘我’夠不開竅的，勞你等這么多年?！?/br>
公良至細長的眼睛瞪得滾圓，一個勁眨眼，嚅囁著說不出話。魏昭懷疑再說幾句露骨的，他就要背過氣去了。

為此他實在很有說點什么的沖動。

魏昭咂了咂嘴，以巨大的毅力把自己撤回正軌。

“未來已經(jīng)改變，但有些你們還不知道的‘過去’，我會說給你聽?！蔽赫颜溃闹猩鹨稽c惡趣味，“不過在我走之前，要把我的事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