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險忍住了。

他想不明白，為何在師尊面前，自己總會這般……稚氣。

會被遷就，而不會被愛戀的稚氣。

本以為魔界百年，能消損身為凡人的軟弱。眾魔提及他，會說冷硬，蠻橫，兇殘。他花費百年苦苦壘砌的堅冰，短短半天——或者說，早在遇見師尊之時，便頃刻間消融殆盡。

真是糟糕。

蕭解羽輕笑出聲，眼瞳逐漸泛出冷色。

傻徒弟忽然沉默下去，玄微陪在一旁，難得茫然。

用完幾份面食，蕭解羽仍是冷冷淡淡。兩人沿河岸走了半里路，玄微停下腳步問：“師侄，要放爆竹嗎？”

蕭解羽低頭踢腳邊那塊石子，說：“小孩子玩的把戲?！?/br>
“凡人正月放爆竹，是為驅(qū)瘟逐邪。也有拜神祭祖，求神靈護佑的意味。”玄微一本正經(jīng)說完，自覺哄孩子的本領實在堪憂，接著說，“你小時候沒有……我猜，你沒有放過爆竹……其實年長的凡人，三元之時也會放爆竹……”

玄微哄孩子的本領堪憂，蕭解羽從身到心的癡漢思想更堪憂。簡簡單單幾句話，鬧脾氣的傻徒弟，難以自遏地，被取悅了。

好不容易見到師尊——蕭解羽為自己找好借口——怎么能荒廢時日慪氣。

這么一想，他展顏笑道：“師叔一起來嗎？”

玄微瞥了眼爆竹飛散的粉塵，舒開眉心，點了點頭。

蕭解羽踏著潮氣鉆進市集，抱回一大捧煙火。盒子，花盆，二踢腳，大約能放上小半個時辰。他興沖沖湊到師尊身前，煙火還沒抱熱乎，廊橋傳來一聲高昂的尖叫聲。

第25章鬼修

廊橋那邊人聲鼎沸，“師叔侄”二人充耳未聞，簡單清點了煙火爆竹，轉(zhuǎn)身欲走。

慘叫哭號入耳便過，倒不是他們生性淡漠。

凡間界與修真界大有不同，此間凡人全無靈根，多數(shù)不信魍魎不拜鬼神。千年之前，曾有修士仗著法力高強cao縱人間帝王，滿足一己私欲；后經(jīng)由衛(wèi)道隊查處，被打入離恨天關押數(shù)百年。

于是，修真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除非萬不得已，不可插手凡間界事宜。

不想才邁出幾步，人群中鉆出一名十三四歲的女孩，指向蕭解羽哭喊：“就是他！方才路過鋪面撞了阿爹一下，阿爹才不好了的！”

眾人頓時竊竊私語，有痛惜死者的，有說這二人面生的，有說蕭解羽看著不像好人的，言語忌憚又憤恨。

那女孩捂面低泣，鎮(zhèn)靜有余悲痛不足。蕭解羽冷眼旁觀，正待反駁，師尊側(cè)身將他護在身后，不疾不徐道：“小姑娘，說話要有憑證?！?/br>
女孩振振有詞：“你們?nèi)舨皇切奶摚瑸楹未颐σ?？”她上前幾步，想抓玄微的衣擺。手臂伸到一半，女孩不經(jīng)意抬眼，視線與“兇手”相觸，重重打了個寒戰(zhàn)。

陰冷的目光黏上眉心，女孩哆嗦著縮回手，忍著怯意說：“我且問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看阿爹？”

玄微垂眸望她，應道：“好啊。”

“師叔，”蕭解羽見不得這人威脅師尊，壓抑怒氣道，“何必跟她廢話?！?/br>
他們要做什么，誰能攔著不成。

玄微輕拍他的小臂，安撫道：“走一趟罷了，無妨?！?/br>
兩人隨女孩往廊橋去，人群自發(fā)讓到路旁。

廊橋底下躺著一具尸首，看模樣已過而立之年。遇害時間不長，粗略掃過一眼，瞧不出傷口。

衙役前來收殮尸首，圍觀群眾慢慢散了。四下無人，女孩又低低啞啞哭將起來。

哭聲傷耳，玄微喚道：“小姑娘?！?/br>
女孩不住啜泣，壓根聽不見呼喚。

蕭解羽聽著心煩，揪起她的后領呵斥：“再哭打你！”

女孩抽抽鼻子，打了一肚子腹稿，尚未張口，玄微便道：“所為何事，直說罷?！?/br>
——再胡亂扯謊他們就不伺候了。

對上對方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女孩不禁啞然，半晌后說：“對不住，兩位仙長。我自幼見多了旁人不能見的東西，方才……怕得狠了，斗膽冒犯了您，還請見諒?！彼赞o誠懇，一眨不眨望著玄微真人，“仙長，求您救我?！?/br>
蕭解羽摸了摸堆滿儲物袋的煙花爆竹，心情糟糕至極，直想捂住這丫頭一雙眼睛。他憋著氣說：“你命數(shù)好么？長相出奇么？憑什么要我?guī)熓寰饶悖俊?/br>
女孩眼中浮出些信賴和仰慕，恭維道：“我知道仙長良善慈悲，一定不會見死……”

蕭解羽打斷她說：“巧了。我生性狠戾殘暴，最喜歡欺辱幼齡孩童?！?/br>
女孩梗了一下，繼續(xù)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不好意思。我們修真者不修來世，見死不救照樣長生不老?！?/br>
“我可以奉上全部身家……”

“不過黃口小兒，身家抵得上我一件衣裳？”

女孩掩面欲哭，想起來仙長似乎不喜喧鬧，直直跪倒：“求仙長救我！”

蕭解羽冷哼。

不救，滾。

女孩直截了當說了所見所聞，抬頭仰望玄微真人，淚珠不聲不響自臉頰墜落，哭相好似梨花捎帶春雨，巧致動人又楚楚可憐。

玄微如先前一般垂眸望她，良久，應道：“好啊?！?/br>
女孩再次打個哆嗦，強顏笑道：“多謝仙長大恩！”

水鎮(zhèn)已有六人無故身亡。

受害者有的走在路上，有的睡在夢中，有的游在水里，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傷口，無緣無故死了。

據(jù)女孩所言，阿爹死前，她看見了一團黑影。大略飄成人形，在阿爹身后轉(zhuǎn)一圈，猛然刺入腦殼，阿爹便死了。

黑影害過人，化作一縷青煙，飄往北邊了。

而水鎮(zhèn)北邊山上，有一座宮廟。

女孩講得繪聲繪色，描述也有推測也有。她說一句，蕭解羽諷一句，直把小姑娘氣得眼淚無聲地流。

她扁著嘴哀求：“仙長去宮廟看一看嘛。等除去禍患，我一定年年奉養(yǎng)您?！?/br>
誰稀罕。

蕭解羽暗啐。

師尊自有他孝敬，區(qū)區(qū)凡人，少攀扯關系。

然而話說到這一步，免不得走一遭了。

師尊答應救人，蕭解羽拎起女孩，瞬間抵達宮廟。

宮廟附近少有人跡。

不遠處矗立一棵巨槐，枝頭綁滿細條絲帶，在寒風捶打中靜悄悄下垂。山門沐浴著光耀，廟檐高聳，氣勢宏偉。

蕭解羽對凡間界信仰不熟，分不清廟宇拜的是哪路神仙，只覺眼前浮雕形態(tài)猙獰，說不出的鬼氣森森。

小姑娘掙開鉗制，幾步躍上石階，蹦蹦跳跳招呼：“仙長，快些呀。”

全不似她話中那般驚恐。

蕭解羽盲從師尊，瞧她不對勁也懶得搭理，亦步亦趨跟上。

走著走著，祠堂上方沁出幾縷魔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