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藏起來的白月光。

    衣服太大，走動時透風(fēng)，胸口和腿都迎來陣陣的涼。手碰到衣襟，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帶干凈衣服來這里，這是沈綏的，甚至這個地方，她看向?qū)γ娴幕B屏風(fēng)，本就該是沈綏一人用的。

    那店里伙計大概是帶錯了地方，但這里確實(shí)準(zhǔn)備了熱水，也就是說，沈綏會過來她趕緊束好腰帶開門出去，還沒觸著，門就從外面推向里面。

    沈綏看見她的樣子后像是有些怔然，眼前的女人穿著自己的袍子，寬大得看不出身形，頭發(fā)濕透黏成絲縷向下滴著水，她的臉也是濕的。

    沈綏把手里的帕子遞給她，道:“擦擦。”聲輕，語淡，自然而然的關(guān)懷，好像沒有什么不對。葉欒輕“嗯”了聲便接過，然后側(cè)了下身從沈綏身旁跨過門離開。

    屋子里仍然騰著霧氣，恍惚大意的伙計這時候才突然想起，慌慌張張跑上來對沈綏連聲抱歉，隨即換了熱水。

    回到自己屋子的葉欒換下衣服，換下來的袍子還有些濕。窗外雨聲浩瀚，葉欒坐在窗邊的蒲墊上，手指輕輕摩擦著他衣襟上的花紋。另一只手拿出干花貼在上面，幾乎一模一樣。

    時間剎那靜止般，她一動不動，然后手指不受控制地細(xì)微抖動著，把花朵放在手邊的一本冊子里。

    她望著窗外雨幕，忽而蜷縮身體。腦中又回響建興寺里未完的對話:

    “在建興寺里來往人很多，對著某樣?xùn)|西發(fā)呆的也不少，某很好奇，高僧為何你會認(rèn)定這盒子是我的？”

    “發(fā)呆的人確實(shí)不少，但對著一口井失魂落魄的，要么是想尋死，要么就是東西掉井里去了。我看施主面生，又不像會尋短見之人，如此而已罷了?！?/br>
    “高僧方才說，有人丟了心，一輩子也找不回來。”

    “上元節(jié)誒，年輕男女常會到建興寺來。有的在此相識相愛，卻不得善終，是謂‘丟心’，但人這一生，所愛之人不乏一個，又何必糾纏于在一個小小寺廟里丟一顆心呢……”

    次日，葉欒手臂上搭著已洗干凈的衣服出門，忽聞樓下吵鬧一片，她不經(jīng)意向樓下大敞的窗戶外瞄了一眼，但見儀仗排列，風(fēng)光豪華。會是來接誰的，除了身后房間里的那位還會是誰。她笑了笑，轉(zhuǎn)身去敲門。

    沈綏背對著她似乎整理衣服，而他旁邊站著兩個恭敬低首的侍女。沈綏轉(zhuǎn)過來看了她一眼道:“過來，”目光滑落過她臂間衣物，“衣服就放案邊箱子里罷?！?/br>
    葉欒放下衣服，繞到他面前。沈綏很自然地把自己腰間的手放開，葉欒抬眸看他，他也在看著葉欒像要表達(dá)些什么。

    下著圍裳，佩玉帶青綬，他身著繁復(fù)禮服，一個人確實(shí)不太好弄。于是葉欒伸出手來幫他稍微拉扯了幾下衣領(lǐng)使其撐平，然后抬高手臂取下他的幞頭，這里沒有鏡子，果然戴得有些歪。

    葉欒拿著幞頭再次伸長手臂罩住他的發(fā)束，同時小聲地說道:“低著點(diǎn)?！?/br>
    沈綏依言彎腰，后面的兩個侍女面面相覷，很快恢復(fù)了淡定如初的狀態(tài)。

    “你跟著我。”葉欒抬起頭，目露疑惑。

    但沈綏沒有時間給她解釋，一開門就有兩名身披甲胄的人，見沈綏出現(xiàn)便抱拳行禮。他乘風(fēng)了一般往前走，葉欒跟在后面，很快就被蜂蛹沖來的人擠擋去路，不一會就看不見他了。

    人群里的歡呼聲掀起風(fēng)浪，一陣高過一陣，突然那驚叫聲在葉欒耳側(cè)爆開，在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手腕上一緊，同時不知后面是情緒激動的誰推了她一下，她的額頭直接撞在了前面人的肩膀上。

    那人轉(zhuǎn)過頭來，葉欒定睛一看，是不知什么出現(xiàn)的沈綏。他伸出手來，她的手腕便被握著向前走，人群中有了固定方向。

    兩人好不容易終于到達(dá)轎輦，掀開簾子一看，里面分明還坐這個人。

    看見先行登上的葉欒，李韞之眼睛亮了一亮像是驚訝但好歹也算意料之中便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他撇了一眼沈綏，靠上來對葉欒笑道:“我們沈大郎君才貌雙全，瞧這陣仗厲害吧，都是趕來看他的。至于我這個禮部侍郎還有外面官兵，都可是受御命來迎接他的?！?/br>
    葉欒微彎唇，道:“哪里有奉旨迎接的官員在轎子里等待的？”

    李韞之大大方方地笑道:“沈兄向來不介意這些，更何況是和他有十多年交情的我嘛。”

    說罷，他挑開簾子去看外邊景象，一眾官兵橫握長矛擋住他們，漸漸地往外邊推。突然一枚小香囊從轎簾直直飛進(jìn)來，他身子及時一側(cè)躲過，但香囊正擊在了葉欒腹部，打著疼。

    她一聲不響拿起錦囊在手中細(xì)看，李韞之看見剛剛情形也是惱火，道:“葉兄可別和他們一般見識啊，長安城里的女子總是有些熱情過頭。”

    “沒事?！毕隳疑系睦C樣并非一般閨閣女子喜愛的纖麗花鳥而是祥瑞怪獸，周圍還有祥云升騰意味巧妙。她湊近聞了聞，除了有很明顯氣味的香附和薄荷外，居然還有九節(jié)楓。

    她有時甚至忘記女子是如此心細(xì)而可愛，令她也不由得心生歡喜。想到這個香囊確實(shí)不錯，遂交給沈綏。

    “你喜歡？”他沒接，方才這個人的小小舉動都落在了他眼里。

    葉欒反問，“你不要？”李韞之興致猛漲，皺起眉頭一本正經(jīng)地替沈綏回答，“沈兄對這些可是避之不及的，你好心好意把看著不錯的讓他收下，那可是比登天還難。也不曉得這些年去了沙洲，有沒個知冷知熱的?！?/br>
    “但我估計沒有，一件破袍子也跟個寶似的珍藏許多年，至于嗎，心里還藏著那人呢，”他說得兩眼發(fā)亮，對葉欒娓娓道來，“有天洗完澡沒袍子套了，我壯著膽就去翻他柜子，嘿嘿……”

    李韞之剛要接著往下說，卻看見了葉欒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眼角微微帶無可奈何的笑。他心道不好，稍一轉(zhuǎn)過頭，便瞥見了沈綏不大友好的表情。

    他一口氣悶著，又總覺得不抖點(diǎn)什么出來不甘心，便道：“年少慕艾而已。”

    第17章 晉昌坊

    “你不要，扔了挺可惜的。”葉欒動作緩慢地把香囊收進(jìn)袖中，見這慢動作中，沈綏并沒有制止的意思，就當(dāng)真收下。與此同時，李韞之望著那香囊，露出了疑似“心痛”的神情。

    九節(jié)楓的氣味，好比她童年回憶的載體。因為阿娘喜歡，就常常在她房間里熏染九節(jié)楓，說是有好聞去濕的功效，能不能去濕她不清楚，但總能催得人一夜好眠。

    她挑開簾幕一角，只見磚塊鋪陳的地面縫隙見青苔遍生，這是陌生又熟悉的一條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