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平靜地道：“這一次，的確與之前有很大不同。你已經(jīng)沒有了火焰，而且并不愿意殺我?！?/br>
“——你愛我?！?/br>
這是同樣的話語，杰洛特昨天還聽他的精靈說過。然而昨日的歡好與此刻的場景的反差大得讓他內(nèi)心涌起一種近乎荒謬的不安。然而他終于冷靜下來了，細(xì)細(xì)地看著這個陌生而熟悉的艾爾羅德。

比起溯洄術(shù)里見到的被黑暗掌控的樣子，這個艾爾羅德明顯地十分理智，并且已經(jīng)記起了一切往事。

他要?dú)⒘宋颐矗?/br>
這也很公平，杰洛特默然地想，畢竟我曾經(jīng)殺了他那么多次。

“……這并不公平?！苯苈逄氐吐暤?。

他重復(fù)了一遍，“這并不公平。”

艾爾羅德仿佛感到困惑，微微偏頭——他表達(dá)疑問的這些動作從未改變，這是杰洛特所精心研究過的言行舉止。

這么想著，他垂下眼睫，仿佛為了掩飾某種情緒，拼命地?fù)P起唇角，“你看，我只記得這一世——只記得我遇見你，這么多年來都……你說的沒錯，愛著你——”

“但你卻恨我。”

眼淚滑過臉頰，在杰洛特伸手阻攔之前，就已經(jīng)摔落到地板上。

——是委屈啊。

是最簡單的，委屈啊。

傾盡所有去愛的人并不愛你。

雖然已經(jīng)拼命習(xí)慣，但是昨日才被給予的歡愉此刻就全被撕裂。

他不愛你。

杰洛特聽到自己說，“……你殺了我吧。”

他不愛你，但你愛他。

“……！”

但他的眼淚被輕柔地拭去。

杰洛特訝然地抬頭，對上艾爾羅德含著奇異的笑意的眼眸。

“你說的沒錯，我恨你?！?/br>
一種不好的預(yù)感閃過，但在杰洛特準(zhǔn)確地捕捉到它之前，就聽到艾爾羅德繼續(xù)說道：“有一件事情，恐怕我忘了告訴你?！?/br>
“我已經(jīng)成為黑暗的神明了?！?/br>
有什么能殺死一個永生的精靈？

巨龍的火焰，神明的詛咒，極度的悲傷。

艾爾羅德微笑著說——

“——我詛咒，艾爾羅德·阿姆巴圖，我自己……永久的死亡。”

星辰的光芒照耀下來，猶如流水一般，洗凈了精靈的金發(fā)。他看起來又是那個美貌的梵雅族精靈了，三天前才剛剛為自己取了名字，來到大陸游歷，向一個關(guān)于撒謊善攻心計的小混蛋施以援手。

他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微笑，“還有一件事——”

“我固然恨你，但我也……愛你?！?/br>
億萬年銀河的星光如溪流照亮出一條通往天空的道路，被星光帶走的卻只有一人。在他的身影融化前，你需要做的事情實(shí)在太多了，記住他的眉眼與音容笑貌，趕走滿腦子的回憶，現(xiàn)在沖上去——

沖上去，抱一抱他。

來不及了。

你什么都無法得到。

這霎然間變得破舊而昏暗的宮殿里，你和你的回憶空空蕩蕩地相處。

漫天的星光寂靜無聲。

是的。

比起被他殺死，被他拋棄是一種重得多的懲罰。

他逃避開了命運(yùn)。

他曾給你玫瑰。

……那我，還在這命運(yùn)里，等待什么呢？

杰洛特伸手去試圖摸了一下那飄渺的星光。

“……艾爾羅德。”

精靈的面容仿佛又印在眼底，于是他輕輕地、將關(guān)于艾爾羅德回憶都一一珍藏起來，疲憊地闔上雙眼。

世界于一瞬崩塌。

——精靈與龍篇-完結(jié)——

第八卷：世界八

第48章吾輩是貓

布偶貓被捏著后頸從陽臺上帶回了屋子里。

布偶貓絕望地看著兄長在書架上瀏覽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日文原版的夏目漱石的上頭——日文里，這只貓自稱是“吾輩”。

濃黑的眸子湊向自己，一貫低沉而顯得過于冷硬的聲音叫布偶貓，“吾輩。”

——我可不是貓??？

但被修長的手指撓著下巴，他忍不住仰起頭伸長脖頸，瞇上眼睛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又舔了一舔兄長的手指。

看來需要修改一下攻略手冊？

楚松落，實(shí)際上還是很喜歡小動物。

跟他的外表可不太相符。

真可愛。

……當(dāng)然，手指也很甜。多年來的夙愿竟然意外達(dá)成，江懷信滿足地補(bǔ)充。

嗯，還有……起名能力意外地差勁？

***

江懷信的父親在他七歲的時候就死了。

畢竟世道變了，涉-黑也不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身份背景。來不及漂白的江家上上下下被連枝帶根掏了個干干凈凈——樹倒猢猻散，于是眾叛親離家破人亡，伶仃一人的獨(dú)子江懷信，被托付給了江父道上的多年舊識楚寒。

可是——畢竟世道變了，所謂的多年深情厚誼，在楚寒眼里，也比不過巨大的利益當(dāng)頭。

楚家投誠得早，幾乎毫發(fā)無損就成了轉(zhuǎn)型商業(yè)巨賈的模范典型。楚寒用來和當(dāng)局交涉得順暢，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們瓜分了的……江家。

或許是心虛，他這些年來幾乎從未關(guān)心過江懷信，只是把他扔給小兒子，要下人一視同仁。

這怎么可能？

下人——縱使是訓(xùn)練有素的精英，也免不了一樣壞習(xí)氣——他們都是慣于看人下菜碟兒的。對金枝玉葉的小少爺楚松落，自然是有求必應(yīng)、斂聲屏氣的，捎帶著江懷信也能得到頗多優(yōu)遇；但倘若小少爺不在場，江懷信的待遇雖不是一落千丈，言語間的陰陽怪氣，拐角處的竊竊私語，都讓人覺得不適——

雖然江懷信并沒有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不適。

但他能夠通過文字描述、影音制品的演繹來推測出這種場合下“江懷信”應(yīng)當(dāng)怎么做，并且將它完美地裝備到自己的身體上——眉梢眼角的些微的刺痛與自卑，嘴角苦澀的微笑，微微握拳的手，還有略略頓了一下的腳步。

為了符合自己的設(shè)定，他甚至安靜地倚著墻，聽到說他壞話的人散了，才帶著“不適”與“失落”繼續(xù)前進(jìn)。

這是寄人籬下、總是掛著微笑的“江懷信”。

不過——工具間的門沒關(guān)好呢。

江懷信的余光在那個縫隙上一掃而過，很快地做出了判斷。

女性，生面孔，帶著不適合上廳堂的藍(lán)色頭巾。

——不是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