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的滲著血的繃帶，當(dāng)真是不疼才怪。

    梁玥忙按住他、不教他亂動(dòng)，口內(nèi)說著“我去給你找大夫”，說著也匆匆要往外走去。

    只是她還沒走出幾步，就被不知何時(shí)脫了身的鄭前拉住了，“……別走。”

    看著他身上又有擴(kuò)大趨勢的血跡，梁玥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語氣，焦急到一向溫柔的聲音都帶著些呵斥的意味，“你別亂動(dòng)！”

    鄭前哼哼唧唧地不配合，“你、你讓我……”

    ——讓我親一口，我就不亂動(dòng)了。

    這話，他到底還沒說出口，反倒把自個(gè)兒的臉憋了個(gè)通紅。本來慘白的臉色，泛起紅暈來格外明顯，梁玥都以為他這是高燒了，一時(shí)更急。

    但鄭前這個(gè)人都扒在她身上，他傷成這樣，梁玥也不敢太使力，兩人一時(shí)僵了住。

    “……你、你幫我重新包扎下就行，那個(gè)是藥……那里是紗布，剪刀也在那兒……”鄭前終究沒好意思說先前想的那話，磨嘰了半天，只退而求其次，要梁玥幫他重新包扎下傷口。

    梁玥看他大有自己不答應(yīng)，他就不撒手的意思，再瞧了一眼那染血的繃帶，他要再鬧下去，怕是先一步要失血過多了。

    “好，我去拿藥……”她應(yīng)著，又不放心地低聲囑托，“你不許亂動(dòng)。”

    ……

    半刻鐘后。

    鄭前垂眸看著那個(gè)正幫他包扎的纖弱身影，他不覺干咽了幾下。輕柔的力道落在身上，還有她時(shí)不時(shí)地柔聲詢問，“疼嗎？”

    ……不疼的……他其實(shí)對痛覺的感受比常人遲鈍些，她力道放得那般輕，怎么可能疼？

    倒是被人小心翼翼對待至此，鄭前整個(gè)人都覺得不太好了：被她輕柔觸碰的地方，肌rou不自覺地繃緊，傷口滲出血來，卻惹來更溫柔的對待。

    ——這感覺太過奇怪、又覺得陌生，他腿上的肌rou不自覺的繃著，好似隨時(shí)準(zhǔn)備逃離，但……又舍不得離開。

    希望這溫柔能持續(xù)地更久一些。

    被這么對待著，他不覺想起了六歲以前……那“錦衣華服、高床軟枕”的記憶。

    他本以為自己不會(huì)再想起了，可那一幕幕，卻在腦海中浮了出來——

    朱門高墻、深宅之內(nèi)，一個(gè)滿頭珠翠卻面目模糊的婦人含淚給一個(gè)男童上著藥，不多時(shí)又來了一個(gè)更年老些婦人，抱著他低低哄著。

    底下的人誠惶誠恐地跪了一地，不住磕頭求饒。

    ……這么大的陣仗，卻只是為了那男童手臂上那只比手指略長些的傷口罷了。

    ＊

    “我……原本姓……裴……”他突然開口道，語氣不似往日的跳脫，反倒帶了些難言的沉重。

    梁玥正往傷口上抹藥的手指一頓，不覺抬頭看他。

    “裴”這個(gè)姓氏……在晉朝無論何時(shí)，都是如雷貫耳……他家先祖是最初追隨太.祖起兵的那幾人之一，又是難得的猛將，晉立之后，自然是加官進(jìn)爵、風(fēng)頭無兩。

    一直到前代的靈帝，裴家主家嫡長子、時(shí)任衛(wèi)將軍的裴鶴無詔帶兵入宮，當(dāng)時(shí)靈帝稱其意欲謀反。

    裴鶴再從宮內(nèi)出來，已經(jīng)是一具尸.首，但一人之死，如何能平息天子之怒？

    靈帝當(dāng)即下令，裴鶴五馬分尸、裴家九族皆誅……甚至都沒有押送到牢中的這一程序，尚不知發(fā)生了何事的裴家人，被直接押往了刑場。

    裴家這百年大族，自然是枝繁葉茂，京中光是殺人，便殺了好幾日。

    那日之后，裴家自然是更加“如雷貫耳”，但……卻換了種方式……

    ——他說他姓“裴”？

    “你……”梁玥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卻一時(shí)無言。

    ——該說什么？

    問他是那個(gè)裴家嗎？安慰他別難過？

    ……光是想想都覺得可笑。

    “哎？！你那是什么表情?。俊治因_你咯？！”

    突然憶起往事，鄭前也有些恍惚，等他回過神來以后，就看見梁玥一臉復(fù)雜地看著他，那眼神當(dāng)真是哪哪兒都叫人不舒坦。他幾乎立刻就是呲牙咧嘴地咋呼了起來——

    “我可沒說謊啊！‘鄭前’啊，我確實(shí)是叫‘鄭前’，這名字多好聽啊，寓意還好……還不許人改個(gè)名字了？！”

    “嗯，許的……”梁玥神情不自覺地又柔軟了下來，不管經(jīng)歷過什么、他總是走出來了……

    她動(dòng)了動(dòng)唇，低低喚了一聲，“鄭前?！?/br>
    正喋喋不休的鄭前，因?yàn)檫@一聲輕喚，驟然住了嘴，好似有什么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腳底直躥到頭頂，惹得他不自覺地打了個(gè)哆嗦。

    “……冷嗎？”帶著柔意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在腦子里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好幾圈，意思才被主人察覺。

    “不、不冷……”鄭前有些磕巴的回道。

    ——不僅不冷，還有些熱了……尤其是臉，燙得厲害……

    腦子還暈暈乎乎的，他可能當(dāng)真是發(fā)熱了。

    ☆、第53章太可惜【二更】

    梁玥見鄭前這模樣, 也是擔(dān)心，想要出去找大夫, 卻被他一伸手抓住了手腕。

    梁玥伸手去掰那手指，反倒是被抓得更緊，“……別使性子，我去找大夫。”

    鄭前對她這話沒絲毫反應(yīng), 只抬頭看向梁玥……

    梁玥莫名地從他眼中看出些委屈來。

    他灼灼地盯了梁玥一陣, 眼圈都有些泛紅, 卻見梁玥只是皺眉回視。

    鄭前登時(shí)癟嘴，像是自暴自棄地低了頭, 緊抓著那皓腕的手卻仍未放。

    他低低的、似抱怨般地開口，“我都同你說了, 我姓‘裴’，你、你……”

    他“你”了好幾遍, 也沒有說出下文來, 反而有些泄氣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有些粗礪的掌心貼著那細(xì)嫩的手背緩緩滑下。

    梁玥卻倏地恍然，那聲“梁主簿”……他聽見了啊。

    正下滑的手突然被一雙柔荑包了住，手心被人攤開，嬌嫩的手指在上一筆一劃地滑過。

    鄭前恍惚覺得那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一面寫著, 一面緩聲道：“我姓‘梁’，名為‘玥’, 表字‘玉鏡’?！?/br>
    她說著, 在他的手心中將那四個(gè)字一一寫下, 旋即把他的手掌一合，輕輕笑道：“你喚我‘梁jiejie’、‘玥jiejie’、‘玉鏡jiejie’都可……”

    本恍惚著的鄭前驟然驚醒，虛虛合起的手掌一下子攥了拳，他立即反駁道：“誰要叫你‘jiejie’啊？！”

    梁玥無奈地?fù)u頭笑，好似包容不懂事的弟弟一般，這讓鄭前心底更悶，但就此爭執(zhí)反倒顯得自己更幼稚一般，他氣哼哼地轉(zhuǎn)身背過去，以實(shí)際行動(dòng)表示自己的抗拒。

    梁玥失笑：……這孩子心理年齡，大概只有三歲吧？

    不過，“三”啊……腦中恍惚略過一個(gè)年號——“泰順三年”，也正是裴家出事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