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真去細想路上可有遇什么人。

到吃過飯，夜里睡覺時候，崔宏將燈滅了，不等唐浩青說話便去坐榻上睡。

到二人睡下了，崔宏又突然開口：“浩青？”

唐浩青未闔眼，便應(yīng)道：“什么？”

“唐門的生意到半途可還能斷？”崔宏問道。

“斷不得?！碧坪魄嗟溃耙獢?，便要拿命去斷?！?/br>
崔宏未答。

二人未說話，滿室寂靜。

崔宏似是翻了個身，布料磨蹭出聲，坐榻木腳嘎吱一聲，一會兒又道：“用什么命去斷？”

本以為唐浩青應(yīng)是睡了，卻仍答他：“誰接的點案，誰去斷?！?/br>
崔宏道：“可有人能替？”

唐浩青便道：“命只有這么一條，誰肯替？”

崔宏沉默一會兒，道：“若有人肯呢？”

唐浩青不答了。

再過許久，唐浩青忽然又開口：“盡想些有的沒的……睡罷?！?/br>
崔宏像是睡了，吐息聽來綿長。唐浩青便也轉(zhuǎn)身入夢去了。

正睡得渾不知事時，迷迷糊糊聽人說：“重祿，我肯替你?！?/br>
☆、八

到日頭高照，唐浩青仍未起，耳聽得崔宏那面窸窸窣窣起身聲響。

崔宏動得小心，不留神咣當一聲打到銅盆，疾出手攬住，怕落地吵了唐浩青。轉(zhuǎn)頭看一眼床鋪上唐浩青，見他一動不動，想是未驚醒，松一口氣，便將靴穿了，走出去。

唐浩青翻個身，崔宏正將門掩了。

一雙墨黑眼睛便睜了，看了一會兒兩扇門中間隔著的一縷小縫，又閉上了。

幼時事也稍想起來一些。

阿娘是曉得他同崔家哪一位小少爺玩得好，怕是可惜這幾歲小兒便要給人欺侮，給吃食也多幾分，偷偷叫他給崔宏也送些，或是帶崔宏回去吃些點心。

眼見過阿娘將崔宏身上臟衣服洗了，崔宏便只穿著里衣在院子里同他玩，待外裳袍子干得差不多了再穿上回去。

有幾回給人打得厲害，阿娘便叫他到屋里洗個澡，傷口上些藥。

小重祿黏得緊，吵嚷著要同宏哥哥一道洗。

沈娘子要說，崔宏便道：“我?guī)е氐撘坏老础环?。?/br>
沈娘子便笑一笑，道：“苦了你……如此曉事的娃兒，是怎么一番孽，要吃這些苦……”

崔宏便將小重祿手牽著，二人去屋內(nèi)備著浴桶里泡著。

小娃兒外頭玩?；貋恚嗪飪核频?，崔宏給他擦背，癢得咯咯直笑，打出的水足有半桶，地上都濕了一片。

正想著，崔宏又吱呀推門進來，看唐浩青翻了個身，便小聲喚道：“浩青？”

唐浩青將眼睜了，問道：“起得這么早？”

崔宏便道：“吵醒你了？”

唐浩青坐起來揉一揉眼，笑道：“沒，早醒了，方才裝睡呢?！?/br>
崔宏道：“方才吩咐伙計備了些吃食……你起了我們便去堂里吃?！?/br>
唐浩青點了點頭，起身去洗漱。

崔宏便先去堂里待他。

唐浩青洗過臉，轉(zhuǎn)頭正看到昨夜放在坐榻旁的布囊，皺眉看了一眼，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吃飯時候崔宏問他準備何時動身，唐浩青便算一算路，離青州少說還有幾日，早些比遲些好，惹急了主顧不知還做出什么蠢事來，少給自己尋些麻煩也好。

便道：“午時走罷，吃過飯去?！?/br>
崔宏點點頭，將碗里面湯吃了，也坐著不動，待唐浩青吃完。

橫豎無事可做，唐浩青吃過飯去屋里擺弄他那些個機關(guān)暗器，崔宏自然也要跟回去。

這幾日給崔宏跟得慣了，唐浩青也不再別扭，許多事便是當他面做也無妨，比如尹成那一封書信。

唐晉北與唐尹成回堡去，刑房里領(lǐng)過一頓打，被尹成拖回房里照顧了幾日，竟一早便爬起來寫過書信，反倒是尹成給他拖著這么幾日，晚他一步。

晉北便是說安排妥當，二人未領(lǐng)大罰，叫他放心辦事。

尹成這一紙便多許多，大罵一通唐晉北，再將細碎事全說了個透，最后道：“幾衛(wèi)從圣人語，小心為上?！?/br>
唐浩青本未作打算，待尹成書信一到，撇了無用的，二人書信合起來看一遍，這才定了路。

崔宏道：“昨日說的……”

唐浩青轉(zhuǎn)頭看他。

崔宏頓一頓，便道：“算了，無事。”

唐浩青便又自顧自將暗器分門別類，這邊多了那邊少了，細致藏到身上衣服各處。

崔宏在一旁看，指尖不住摩挲刀柄一面。

唐浩青將要命的保命的東西全收了，便無趣起來，問道：“你怎會落草？”

崔宏正出神，被他這么一問才回神，道：“什么？”

“怎么到那鄞澤山做了寨主？”唐浩青問道，“你阿娘呢？”

崔宏母親他幼時也曾見過，長相記不得個大全，只記得她一雙手粗糙，撫在面上生疼，不懂事時候，往崔宏身后躲過。

崔宏聽前一句正要答，又聽了后一句，神色動了動，面無表情低聲道：“……死了?！?/br>
唐浩青曉得自己問錯了話，不知拿什么話來補，找話來說，無緣無故又說了句：“那么你去明教……”

崔宏抬眼看他，笑道：“十幾年前故事，說起也無妨的?！?/br>
唐浩青道：“不說了罷?！?/br>
崔宏嗯了一聲，道：“你若要聽，我便講給你。”

說罷便真的照唐浩青說的不開口了。

唐浩青弄得左右不是滋味，便道：“便做一輩子山匪么？可有日后打算？”

崔宏道：“有的?！?/br>
唐浩青到坐榻上去與他并坐著，道：“說說罷，還早些上路?！?/br>
“我本去了逯州尋你，尋不到，說是你家……嗯，再去蜀中尋過一趟，晚日里去的姓沈人家都打聽過，仍是沒消息，便去了鄞澤山?！贝藓甑?。

唐浩青道：“尋我做什么？”

崔宏看了他一眼，手動一動，將一雙刀收到身后，答非所問：“尋你便是尋你……這許多年，不想宏哥哥么？”

唐浩青想一想，卻是少有想到他時候，這時卻只好笑一笑，敷衍過去。

崔宏道：“不想也不要緊……不論是長安洛陽，漲水時候都要走這一條道，想著或是消息靈便些。”

唐浩青心里想便是將過道人全捉了盤問一遭，怕也是無人曉得他下落的，這傻子怎么盡做些傻事。

未出口，崔宏道：“大海撈針……柳泌也道我傻匪漢?！?/br>
“重祿……浩青，阿娘沒了，大漠里十余年，我便只想著回來要尋你?！贝藓甑溃瑢⑻坪魄嗍治樟?，一手按他脖頸拉扯過來些，二人嘴唇便這么相碰一下。

一刻里的事，唐浩青立時便全身退開。

還好些，未當著他面抹嘴巴。崔宏想道。

唐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