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邁向廷尉獄那扇陰冷的大門。

“王爺，您真不去看大殿下一下？”墨染有些遲疑的問道。他知道劉蒨這般謀劃，都是為了快快把重病的恪王接出牢獄，廢了這么久功夫，難道真的不去看他一眼？

“現(xiàn)在車架還沒有走遠(yuǎn)，我……”墨染撓撓腦袋。

“不了?！眲⑸`抬腳邁進(jìn)那大門前的高階。“我怕見了他，便舍不得走完腳下這條路了?！?/br>
“說了你也不懂?！眲⑸`見墨染一臉茫然，好笑的拍拍他的腦袋?！昂美玻瑒e想了。咱們會會老五去?！?/br>
也該和劉鈺做個了斷了。

木柵欄之后的人，身著一身華貴的黑色常服，盤腿坐在牢房中的石板地上。他脊梁挺直，微闔雙目，神態(tài)傲然。

聽到劉蒨的腳步聲，他睜開那雙秀麗的鳳目，平靜如水的看過來。對視片刻，兩個人都會心一笑，仿若身處的不是傳聞中易進(jìn)難出的廷尉獄，而是觥籌交錯的帝都盛宴。

“五弟如此聰慧，想必已經(jīng)知道我為何而來?！眲⑸`這樣說著，其實內(nèi)心對劉鈺敬佩非常。生死二字，說來容易，真正面臨時，幾乎沒有人能真的安之若素，想不到這一向陰狠、狡詐的劉鈺，居然能持之如常、面不改色。

“自然，”劉鈺勾唇一笑，“三哥在軍中韜光養(yǎng)晦多年，又在朝宮勢力縱橫交錯。我區(qū)區(qū)一個無才無德、困于京都的庶子，本就沒有能笑到最后的奢望。況且，能勉力支持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極敬佩自己了?！?/br>
“既然知道，何必非要爭個魚死網(wǎng)破?！眲⑸`心中存有惋惜。他到得今天這地步，的確是靠自己沒錯，但劉鈺能到今天這地步，也不僅僅是靠皇帝的寵愛。

“老天沒有給我的東西，我總得去爭一下。不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已?！皠⑩暅\淡回答。

沉默良久。

“臨行前，五弟還有什么話要留下么？”

“有。”劉鈺微微蹙眉，“只是話比較長，三哥若不嫌棄監(jiān)牢地上骯臟，可愿坐下一談？”

劉蒨爽快的應(yīng)了聲，一撩衣裳下擺，隔著木欄，盤坐在劉鈺對面。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懇請三哥，不要舉寧兒做皇帝。”

劉蒨聽聞此話后的驚愕面容，完完全全地落入劉鈺眼底。他嘆口氣，苦笑道：“那聯(lián)名上書、逼我下獄的奏章上，第一個名字不就是‘劉寧’二字？你之所以把他牽涉入這潭污水中，一，自然是為了逼我就范：被群臣控訴后，本有機(jī)會面圣洗白自己，但我若得生，則寧兒必會背上‘誣陷皇子’的罪名、難逃一死。我若不忍，便只能束手就擒，中了你的計謀?！?/br>
“二，”劉鈺的眼睛直直看入劉蒨眼底?！叭缁蛟S并沒有自己繼位的打算，也不想立大哥為帝。如果我沒有猜錯，讓劉寧站出來推垮我，其實是為了讓他立威，為來日繼承大統(tǒng)做準(zhǔn)備吧？”

想法被人拆穿，劉蒨反而大笑幾聲道：“是我低估了五弟。但做皇帝的是劉寧，五弟難道不該高興？”

“高興什么？”劉鈺慘笑一下?！澳阄以趯m中斗了許多年，難道不知道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否則你怎不把皇位交到劉頤手中？”

“只是我說寧兒不能當(dāng)皇帝，還有另一個緣由：他不是父皇的親子。”

“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他不是容美人的兒子，尤昭儀才是他的親母?！笨磩⑸`皺眉點點頭，他繼續(xù)說下去?！拔也恢浪怯日褍x和誰生的孩子，但曾聽過一字半句，他父親好像是宮廷中的一個侍衛(wèi)。”

“把他和容美人的孩子換掉，是我偷偷做的。尤昭儀未必不知道，但她大約也明白奪嫡之爭艱苦非常，把寧兒換到容美人那里，反而能讓他一生平平淡淡、長命百歲?！?/br>
容美人的孩子，是劉鈺一生中，殺掉的第一個人。多年來，他閉上眼，仿佛還能看到面前水盆中，因被強(qiáng)按入水中而掙扎的嬰兒。

那時，他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啊。

“既然不是尤昭儀指使，你為何要換？”劉蒨聽出疑點。

“因為我恨她?！眲⑩曔@句話說得極為平靜?！拔沂畾q那年，從冷宮中一個老嬤嬤那里偶然得知，我的母親不是尤昭儀，而是從前一個姓文的宮女。”

“那時，她兩個親如姊妹。直到父皇偶然寵幸了文氏，偶然生下了我?！?/br>
“母親地位極低，因此也沒有載入妃嬪受恩的名冊；皇帝也是一時興起，所以他也很快忘了有這么個女人。本來我母子可以逍遙一生、相依為命，無奈她把這事情告訴了尤氏。”

“具體怎樣，那位老嬤嬤也說不清，大約是尤氏覺得這是求得榮華富貴的契機(jī)，便殺了我親母，抱著尚在襁褓中的我，說自己便是那時侍寢一夜的宮女。后來的事情，你便知道了，她本就天生麗質(zhì)、美艷不可方物，終于抓住皇帝圣心，得了諸多恩寵。”

“這借口荒誕極了，父皇多疑，怎么會信？”劉蒨發(fā)問。

“是的，荒誕極了?！眲⑩暵唤?jīng)心地笑笑，“你還記得尤氏抱我去見皇帝的緣由嗎？是因為她懷中的孩子不幸燒傷，實在無計可施，才放棄了獨(dú)自一人把孩子養(yǎng)大的想法，而斗膽求皇帝施以援手的。”

劉蒨突然有了個不好的預(yù)感。

“是。我就是那孩子。那孩子，是被她親手扔進(jìn)火盆中，才燒的全身潰爛的?！?/br>
劉鈺不理會他錯愕的神色，只是繼續(xù)說下去。“我不得不依靠她，卻也恨極了她。因此，當(dāng)她生下寧兒，我便把他換到容美人宮中，只留給她一個‘早夭’的嬰孩。”

“沒想到，時日飛逝，我越來越覺得，寧兒很像我。不，是很像我本來應(yīng)該成為的樣子。他身上，有我的影子，一個怯弱膽小、看人眼色的庶出皇子的樣子。我漸漸看著他長大，就好像看著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我。所以，你讓我殺他，無異于讓我殺掉自己?！?/br>
這番話，劉蒨其實沒有聽懂，但他突然覺得，沒什么必要去問。

“好。”他沉思半響，答應(yīng)下來。“我不會推他為帝。”

“還拜托三哥一事：為他找個平平淡淡的路，從此遠(yuǎn)離黨爭?！?/br>
劉蒨依然答下來：“好?！苯又聊逃謫柕溃骸斑€有什么話說么？”

“沒了。”劉鈺卸下重?fù)?dān)一般，輕松的笑笑。劉蒨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笑起來，嘴角居然有一個小小的梨渦。

他扶著地站起，居高臨下的看向劉鈺。

“我說過要為劉頤報仇，便要言而有信?！?/br>
說著他朝旁邊示意了一下，劉鈺便看到一個陌生的獄卒，端著放著酒樽的木盤放到他牢房外。劉蒨從木盤上取下酒樽，將它從木柵的縫隙中遞過，擱在牢房內(nèi)的地上。

“據(jù)說這是你親自琢磨出來的東西，認(rèn)得它嗎？”

怎么不認(rèn)識？這青黃色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