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起便是個奴才，長公主于他，到底是有知遇之恩的。話一出口，長公主也自覺失言，嚴(yán)鶴臣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在這寂寂深宮之中，她依舊有許多事要仰仗他。

    嚴(yán)鶴臣倏而一笑，眼中波瀾不驚：“長公主說得不錯，奴才到底是奴才。司禮監(jiān)還有事，明兒早上的票擬批紅還沒瞧完，就不和長公主多敘閑話了，給長公主跪安了?！彼涣靡屡?，恭恭敬敬地跪在長公主面前。

    嚴(yán)鶴臣自入司禮監(jiān)之后，圣上親賜了不跪宗親的特權(quán)，嚴(yán)鶴臣除了跪皇上，旁人一概不跪，長公主直接得心中血氣翻涌：“鶴臣……”

    嚴(yán)鶴臣行了禮，自顧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住了腳，也不回頭，只淡淡道：“慎元宮的事，奴才希望是最后一遭?！笨谥姓f著奴才，可臉上卻辦點謙卑神色都沒有。

    他走出寢宮的門，被冷冷的夜風(fēng)拍了正著，掩著嘴低低地咳嗽了兩聲，而后就看見了依舊站在廊檐下面，眼神清亮的明珠。

    有欲望的人是好掌控的人，深宮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欲望，他在其間周旋，只覺得如魚得水，可偏偏他瞧不出明珠的欲望是什么，沒有欲望的人，他不敢用，也不會用。

    嚴(yán)鶴臣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以利益價值評判一個人，明珠對他來說太有風(fēng)險也太有距離，他本來對這些沒有利用價值的人都是不屑一顧的，可也不知怎的，他還是站到了明珠的面前。

    他想了很久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頓了頓他輕聲說：“若是想家，可以來司禮監(jiān)找我。”

    出了昭和宮的門，嚴(yán)鶴臣的頭發(fā)被夜風(fēng)吹起，袖袍也被吹得鼓起。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跪在石板路上，聽來來往往的人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連男人都算不上的東西?！?/br>
    如今自他身邊經(jīng)過的每個人都要對他行禮。果然江山美人之間，帝王都愿意選江山。

    權(quán)勢榮華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戰(zhàn)場。

    過了子夜，打更的聲音聲聲入耳，流丹和明珠一起回到了原本的住處。有個叫紫云的小宮女還沒睡，看見流丹便迎了過來：“好jiejie，我想繡個梅花鹿，可這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繡不好了。”

    這些的流丹拿手的，她接過修布簡單看了看，而后施施然動手，不一會兒的功夫，梅花鹿的眼睛就繡成了，中規(guī)中矩，也栩栩如生。

    紫云開心得緊，而后又愁了起來：“只是這鹿目不足以把鹿的精髓繡出來，雖然看上去已經(jīng)頗有意趣，可卻少了些靈動?！?/br>
    在一旁剪燈燭的明珠緩緩抬起頭，在橙黃色暖軟的燭光下，她巴掌大的臉，一雙眼睛清澈而真誠，她看著繡布，輕聲說：“拿來給我看看。”

    14

    流丹不屑的地看著明珠，且不說整個昭和宮，就算是整個掖庭，除了幾個常年刺繡的老嬤嬤之外，沒有哪個宮女的繡活能勝過她，看著明珠的樣子，她一邊拆頭上的宮花一邊道：“莫要在這浪費功夫了，這絲線一分為二繡，已經(jīng)是細(xì)到極致了，就連當(dāng)今圣上的龍袍上頭，也是用這樣的繡線繡的?！?/br>
    明珠用手指摸著鹿的眼睛，輕聲說：“紫云這是給長公主繡的帕子，自然是什么紕漏都不能出的，黃袍上的線是蠶絲，本就比這些繡線要細(xì)，自然是無妨的?！彼f話的樣子也是靜靜的，一雙眼睛閃著溫潤的光，她從一旁的針線奩里面取了繡線，指著另一只梅花鹿道：“我繡這個，你對比一下看看?！?/br>
    流丹漫不經(jīng)心，只是用眼角斜睨著她，紫云好奇地湊過來，緊接著，她吃驚地發(fā)現(xiàn)，明珠竟把一根繡線分成了三份。

    “我的好jiejie！你這是怎么做到的！”紫云低低地驚呼了一下，只有善衣局幾個給皇后繡嫁衣的姑姑，才有這樣的本事，這些手藝是她們吃飯的本事，輕易也不外泄，她們這些小宮女眼熱也沒有法子。

    流丹都有幾分坐不住了，她下意識向前走了幾步，卻又生生頓住了腳，咬著嘴唇，心中開始七上八下起來。

    明珠穿針引線，手指上下翻飛，就像是繡布上紛飛的蝴蝶，她的手法很快，繡的方式也與宮里的一般人不大一樣，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一只鹿眼就繡好了。

    她把繡布遞給紫云，紫云又驚嘆道：“待到乞巧節(jié)那日，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我也想要jiejie的這雙妙手。”

    流丹也湊上前去看，只見明珠繡出的鹿眼目光如水，安寧而澄凈，眼波無瀾，竟渾然天成地有著一種雍容華貴來。

    如此一對比，高下立分。

    流丹的臉色不太好看，而周圍幾個小宮女卻都興奮起來，她們原本入宮的時間與明珠相仿，如今明珠在主子面前討喜，她們也跟著歡喜，一時間都jiejie長jiejie短的叫了起來。

    流丹幾乎咬碎了牙，低低啐道：“這都什么時辰了，還不給我滾去睡覺，明日都不打算起了么？”

    大家這才都忙起身收拾，流丹把帕子丟到紫云臉上，把頭上的宮花摘下來丟進妝奩盒里，發(fā)出“啪”的一聲響。

    轉(zhuǎn)一日就是除夕，這也是明珠在宮里過的第一個除夕，這日是喜慶日子，宮女們也不必穿原本紫色或褐色，這日一大早上，嚴(yán)鶴臣領(lǐng)了幾個小黃門過來賜新衣服。

    這都是按照品階給的心意，流丹白術(shù)的衣服自然是最好的，明珠身份稍次些，紫云摸了摸明珠的衣服，忍不住小聲嘆氣：“jiejie雖然好似不如流丹jiejie、白術(shù)jiejie，可我瞧著，這衣服卻比她們的還要好些呢?！?/br>
    明珠把衣服展開，依舊是淺妃色，上頭繡了將開未開的芍藥，花紋細(xì)致精巧，面料約么是緞子。她把衣服換好，順手簪了兩朵宮花，出了門，幾個嘴巧的小黃門連連贊道：“都說姑娘顏色好，果然人要衣裝，如今更是不同以往。”

    明珠抿著嘴對著他們笑笑，眼若新月一般，嚴(yán)恪更是真心實意：“明珠，你真好看。”

    嚴(yán)鶴臣從長公主房里出來，他今日一并帶來了皇上給長公主的賞賜，一出門就瞧見明珠和嚴(yán)恪在說話，嚴(yán)恪也不知道說了什么，那小女郎的眉眼彎彎，笑容恬淡。

    他眼中有更深的浩瀚神色，好像深不見底的潭水，這小女郎脾氣好得很，好似這宮里頭人人都能叫她歡喜，可偏偏，她在他面前，總是畏懼得很，像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似的。

    嚴(yán)鶴臣掖著手，站在宮墻的陰影里靜靜地看著明珠，果然像她的名字，珠圓玉潤的討喜模樣，只是小半年過去，總覺得她好似比以往瘦削幾分似的，身量也高挑些，眼睛依舊是盈盈的。妃色很襯她，嚴(yán)大人的嘴角微微挑了一下，似是對自己的眼光滿意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