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重?cái)嗳缃駶M心被恨意填得沒了空隙，對于三界來說，他不過是個(gè)亡命之徒，身居高位也只是片刻，他身上未有天神龍族的血，終究是要落回凡胎，永世不得超生的。

而容千戟，自他攻入天宮之后，這個(gè)曾集萬千寵愛加身的小龍王，就從未反抗過絲毫，只是問他可有屠沒仙神，可有濫毀朝堂寺廟，可有虐殺無辜之人。

待重?cái)嗷亓巳齻€(gè)“無”字，容千戟像是放下了一身的債，順著腳邊的鐐銬坐下來，不去顧他落在地上的字畫，平靜地告訴他，父皇已死。

容千戟的態(tài)度令他訝然，隨即那剎那間的痛感消失在心里。

蟹姐兒在門口端吃食候了許久都不見小龍王出來，這剛準(zhǔn)備摸些懶倦，去殿外透風(fēng)，只見朱門一開，里邊兒走出來的人，高鼻薄唇，一張面相極具攻擊性的臉生得凌厲非常，鬢角已有了隱約的虎紋。

她提著裙擺跪下來，頭上金步搖晃得脆響，“將，將軍！”

這將軍怎的日夜都歇息在小龍王的寢宮里，莫非同榻而眠，真如傳言那般，做了那檔子事兒么？

蟹姐兒不敢多言，眼瞧著那雙黑金錦靴從跟前踏過，重?cái)啾呈钟诤螅沽瞬阶?，沉聲詢問道：“可是容千戟的近侍？?/br>
“是，是，您吩咐……”蟹姐兒拿朱色的鉗去抹汗，嘴唇哆嗦著，“小龍王，小龍王吃得太少，您若是，您若是……”

她摸不準(zhǔn)這兩人的關(guān)系到底如何，只覺得天天喊打喊殺，削了龍角又睡一塊兒，著實(shí)愛恨交加，糾纏得難斷，便足了勇氣道：“勸勸，不然，回了原身，變不回人形，可就難辦……”

她一屆小精怪，自是不知容千戟近日頻頻打回原形，是因?yàn)辇埥堑木壒?，只得勸著白虎將軍，切莫再待小龍王不好，再扛不住了?/br>
重?cái)啾鞠胱?，聽了蟹姐兒這一席話竟挪不動(dòng)步子，皺眉厲色道：“他不進(jìn)食？”

“不進(jìn)，”蟹姐兒說，“多日了。”

“交予我罷。”

“這？”

“交予我，”重?cái)噙@句話說得鬼使神差，他的身體似乎不受控一般去拿蟹姐兒端的食盒，“我喂他?！?/br>
那一日的早食，重?cái)喽诉M(jìn)屋內(nèi)，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竟從侍妖的手中討了早食來，要去喂床榻之上的小龍王。

容千戟被重?cái)啾饋淼臅r(shí)候，人還沒睡醒，未斂去的鱗片冰得重?cái)鄳阎幸粵觯埼惨惨鸦黩晕?，蜷起來藏在身后?/br>
他迷糊著將臉埋進(jìn)重?cái)鄳牙锏哪且凰查g，蛟尾動(dòng)了動(dòng)，繞上重?cái)嗟囊粭l腿。

重?cái)喟W得險(xiǎn)些將懷里的容千戟跌了出去。

好癢！

他忽然有些不想撒手，不自覺低下頭，嗅到容千戟頸項(xiàng)間一股柔軟的仙氣，干凈靈澈。

大抵是重?cái)嗌砩蠚⒛跄馓?，容千戟緩緩睜開眼，蛟尾還是未放開，只是牢牢地纏著，沒由來地彎眸一笑。

連帶著他眼下那顆朱砂痣也跟著變窄，猩紅艷麗，好似印刻在重?cái)嗟拿奸g。

“你，”重?cái)嗤耆蹲×耍靶蚜??！?/br>
容千戟沒搭理他，一身龍性的慵懶之氣，將眼睛閉上了，輕聲道：“重靖……我好不容易又夢到你一回，就不能也朝我笑笑么？”

只那一瞬間。

重?cái)嗍諗苛藴喩硌诓蝗サ撵鍤?，唇角僵硬著，明顯能察覺到腰間那把斬龍戟似乎又裂了聲響。

這個(gè)容千戟，一會(huì)兒講他夜里化作白虎原身，一會(huì)兒又叫他不知道的姓名……

還求他笑。

重?cái)嘟硬簧显拋恚┓ㄗ屓萸ш诌M(jìn)入了睡眠，把人悄悄放回了龍床，踱步出寢殿之內(nèi)，臨走時(shí)吩咐那守著的蟹姐兒，今日容他多睡。

天宮頃刻間，朔日飛雪。

唐翦負(fù)責(zé)鎮(zhèn)守南天門多日，派人匆匆來報(bào)，說天界大亂，人間塌廟，各地急需龍王鎮(zhèn)壓。

重?cái)酂o法，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入了龍王寢宮。

容千戟正醒著，站在檀木闊塌之上，去取那櫥內(nèi)的鶴氅。

重?cái)嘁徊讲⒆鲙撞竭^去，伸手撩開容千戟的衣襟，后者一驚，卻無任何防備，連躲也未躲，惹得重?cái)嘤采沽嘶心獾氖?，厲色道：“你竟是躲也不躲么！?/br>
“我體內(nèi)只一顆龍珠還算珍貴，”容千戟淡然，“你若想要，拿去便是?！?/br>
重?cái)嗝碱^一跳，冷聲道：“要你龍珠有何用處？”

“那你解我衣衫……”

容千戟此言一出，生生憋住喉頭的話，白凈的臉龐漲得緋紅，完全不敢相信如今眼前冷淡非常的人是每夜朝他撒嬌弄爪的白虎，時(shí)間一長，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第十三章

“容千戟?！?/br>
重?cái)嗪鋈婚_了口，眼瞳里情緒晦暗不明，“你可曾聽過天界傳言你我二人之事？”

撫著手腕邊淡青鱗片的容千戟有些愣，不解道：“未曾?！?/br>
他消息閉塞，哪兒能聽到什么傳言，只能從侍從的言行舉止猜出些許，不過就是那些他昏庸涼薄的事，說他不配為帝，說他自私自利……

可未有人知，當(dāng)年老龍王屠殺白虎一族滿門之后，他雖年幼，是怎樣踏遍人間山河去尋重?cái)?，年過十歲后又是怎樣在天宮為白虎一族翻案，直到那日重?cái)鄮Пト胩鞂m，他也是先遣散了各路護(hù)駕仙神，允了他們各自逃難。

他容千戟貴為天界龍王，不得逃，不得降，只能鎮(zhèn)守最后的一片凈土，并與此共存亡。

千算萬算，他未曾料到，重?cái)嗨坪跏且淹怂?/br>
可是他的心上人，并未取他性命，并未將他龍珠剖出祭天，而是將他養(yǎng)在龍宮，寸寸折磨，又予他偶然溫柔。

他在一時(shí)間聽到“你我二人”，胸腔之中急促的心跳都漏了半拍，終究是抵不過好奇之心，問他：“是何事？”

重?cái)嘭?fù)手而立，身后的猩紅披帛被穿堂風(fēng)卷了邊角，他看著容千戟原本黯淡的眼神變得澄澈有光，胸腔忽地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垂下眼，啞聲道：“走罷。”

第二回下到人間，由于自身受損法力不夠，容千戟化了小蛟，被唐翦拿錦盒裝了起來，攜帶于身，哪知方才出了南天門半步，重?cái)嗷囊还蓜棚L(fēng)卷停在跟前，空中傳來他低沉的嗓音：“小龍王交予我?！?/br>
唐翦犯了難，他打心眼里是疼這小龍王的，但不知重?cái)嘁@錦盒有何用處，便多問了句：“你可看得好他？”

說交就交，這小龍王要是出了半分差池，將軍心里可有個(gè)數(shù)？

將軍是不知曉自己與小龍王的前塵往事，可他唐翦為心神，是將小龍王一顆玲瓏真心窺探得一清二楚，歷歷過往，了然于心。

重?cái)鄾]由來地?zé)┰?，施法奪過唐翦懷中錦盒，狂風(fēng)卷襲而過，他馭云八千里，先一步踏入了人界。

天宮一季未過，而人間已在同時(shí)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