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懷里掏出一枚素凈的指環(huán)，整周菱形相套的鏤空花紋。原本想做成別的東西，但金屬實在太過昂貴。他絞盡腦汁地思索了很久，在沙土上反復(fù)勾勒不同的圖樣，最終才畫在紙上交付給黑塔的編織工，鑄造成這份寒酸的禮物。

算了吧，還有比送指環(huán)給騎兵更愚蠢的主意嗎？

他把無法送出的禮物握在手心，感到一陣疼痛。最后環(huán)視這個曾與家人一同生活過的地方，他笑著對虛空說：“父親，世界還是讓人絕望，但我因愛一個人而感到幸福。

“謝謝您給了我名字，就算不被承認(rèn)，我還是知道自己是誰?！?/br>
順利通過關(guān)卡離城之后，他看見了一身便裝的塞魯士正在城外等他。強壓下心中的驚喜和期待，他快步上前。

＂你來為我送行，這實在是…我的榮幸。＂

＂亞伯蘭，在茵陳林外，的確有藍(lán)色的天空。＂

塞魯士干脆利落地說完，而亞伯蘭因震驚失語了片刻，才開口道：＂騎兵果然已經(jīng)……＂

＂但在藍(lán)色的天空下，你無法生存。從你祖父那一輩起，人類就只能在瘴霧中呼吸。潔凈的空氣，對你是致命的劇毒。＂

這一串爆炸性的訊息之后，塞魯士稍停了停，才再度發(fā)問：＂我再問你一次，好好想清楚，你真的決定了嗎？＂

兩人都沉默許久。日頭尚未完全落下時，就已藏身在暗紅的密云之后。城墻上戰(zhàn)士們走動的聲音完全消失，茵陳之林的吞吐聲震耳欲聾。直到最后一道晦暗的日光在塞魯士臉上劃落，世界墜入黑夜。

亞伯蘭心中思緒翻涌，他有太多問題，卻硬生生咽了下去，因為知道自己不會得到回答。這是他第一次想要讀取塞魯士的心，但騎兵們的腦袋永遠(yuǎn)一片死寂。

即使知道了又有什么意義，所能做的事并沒有改變。這樣想著，他不禁厭惡左右搖擺的自己。

＂是的，我已經(jīng)決定了。＂他再次挺直脊梁，宣告得緩慢而肅穆，＂我所尋求的獎賞，就是死在尋求的路上。＂

塞魯士嘆了口氣，整個人卻好像輕松了。他轉(zhuǎn)身邁開步子，聲音雖低但亞伯蘭剛好可以聽到：＂扔掉頭盔，跟上來，我?guī)阕呓輳?。?/br>
塞魯士透露的所有情報，都不及這一句話對亞伯蘭的沖擊。他不敢相信，但即使明知眼前是陷阱，他也會快樂地跳進去吧。

話雖如此，亞伯蘭想，還好我在黑塔買了繩索。

像普通采集者那樣穿過一小片茵陳，不知以何為參照，塞魯士準(zhǔn)確地找到了目的地。撥開地面上一層植被，在他們眼前露出一個幽深的坑洞。騎兵直接跳了下去，和之前一樣矯健自如，卻出乎意料地轉(zhuǎn)回身向亞伯蘭展開膀臂，用毫無情緒的聲音說：

＂跳下來吧，我接住你。＂

簡直不可思議，亞伯蘭沒能立刻回應(yīng)，于是塞魯士在下面催促：＂快點，時間不多。＂

怎樣都無所謂了。在塞魯士反悔之前，亞伯蘭笨拙地跳了下去，落在一個堅實的懷抱里。就算是自己傾慕的人，他也不喜歡如此弱勢的姿態(tài)，沒有放縱自己而是即刻就道謝然后推開了塞魯士的胸膛。但剛剛站穩(wěn)，塞魯士就握緊了亞伯蘭的手。

＂這地方不認(rèn)得你。＂在塞魯士身后，有斑斕亮光漸漸浮現(xiàn)，＂絕對不要放開我的手。＂

他們走在一個長長的地下洞窟中，速度并不快，光只在他們身側(cè)幽幽點亮。亞伯蘭不知道，甚至也不關(guān)心還要走多久，他只能意識到塞魯士冰冷的指尖。

真是軟弱啊，他嘲笑自己，所有的意志和堅持都成了云煙，他可以放棄一切，來換取片刻溫柔的對待。

“我很慶幸，你一直都沒有妻子?！痹诩澎o中亞伯蘭輕聲說，“畢竟，你是如此優(yōu)秀的騎士?！?/br>
塞魯士很直接地回答：“不會有的。”

“其實這很奇怪，就算你，就算你沒有喜歡的人，但你的血統(tǒng)極其寶貴。”亞伯蘭慢慢說起自己思考過的事，“我常常困惑，這世界竟然沒有一條規(guī)則是關(guān)于繁衍的責(zé)任。我如果是長老，一定會強制所有能力覺醒的戰(zhàn)士首先留下后代。畢竟，活下去實在太難。”他轉(zhuǎn)過頭，注視塞魯士的側(cè)臉，“所以對我來說，每天最棒的一件事，就是知道你還活著?！?/br>
＂……騎兵總有一天會‘死’。＂塞魯士仍看著前方無盡的黑暗，嘴角撇出自嘲的笑，＂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擔(dān)心這個了。＂

“現(xiàn)在的情形有點像那一年斬龍之戰(zhàn)，說不定這一次我們也能活下來?！眮啿m笑著，就仿佛從來沒有被傷害過，“其實，能夠成為深淵，已經(jīng)使我的生命比大多數(shù)人都更長久更豐盛?！彼S意地跳躍著話題，“那時候我曾說過的，除了平民、戰(zhàn)士和皇蟲，我也能感受到其他的生靈?！?/br>
塞魯士只是靜靜地聽著，不回應(yīng)也不阻止，牽著他繼續(xù)前行。

“還記得幾年前我送給你的那根羽毛嗎，nongnong的綠色，幾乎和你從前那枚戒指上的寶石一樣。以前沒有機會告訴你，那其實是在一次訓(xùn)練中，我‘看見’有‘存在’從頭頂?shù)母呖?、與黑塔擦肩而過。后來真的就在塔腳撿到那根羽毛，那一定來自我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的生命。把它拿在手中時，我強烈地渴望能去尋找它的世界。我忍不住會想，它是否曾飛過并非灰紅色的天空，看見我不能想象的風(fēng)景。

“對了，那時就是你告訴我，那叫做羽毛。你一定知道嘍，能在高空飛過的，如果不是風(fēng)，就是魂靈？”

塞魯士停下了腳步，洞窟忽明忽暗的光華映照著他幽藍(lán)的眼瞳。

“能在云上經(jīng)過的，是自由……”

一個從未聽過的詞語，讓亞伯蘭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

但變故就在此時發(fā)生了。

他們所處的空間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光線迅速盤旋成巨大漩渦。亞伯蘭感到頭暈?zāi)垦＃闹团K器也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緊。但塞魯士似乎比他更加痛苦，騎兵左手上的寶石開始發(fā)出不祥的刺目光芒，整枚指環(huán)收縮嵌入血rou。

雙腳明明沒有離開地面，卻猛然感到自己被拋起又落下，兩人一起摔倒在地。洞窟中的光芒驟然熄滅，惟有指環(huán)還在不停閃爍。

＂你的……短刀?。?/br>
亞伯蘭立刻摸索著拔出了綁在腿上的刀，還沒來得及交給塞魯士，他們頭頂?shù)亩纯呔屯蝗凰健Ｈ斒糠韷涸趤啿m身上，雙手撐地，強忍劇痛發(fā)動彌尼之術(shù)。無形的壁壘在他們上方撐起，泥土和碎石滾落身側(cè)，猙獰的怪獸在□的天幕下昂起頭。

似曾相識的景象，但卻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皇蟲。

塞魯士向上抬起右手，火焰直擊皇蟲頭顱，他撐住地面的左手已經(jīng)深深摳進土石之中。

“快點…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