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吞噬一切的眼眸。

“……我讓人溫著藥，”他隨手將奏折放回桌上，一轉(zhuǎn)過頭，眉間的皺痕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唇邊又化開杪冬所熟悉的、帶著一點點溫柔的笑容，“杪冬既然醒了，就先喝藥吧？”

杪冬注視著順帝的眼睛，過了好半晌，才出聲問：“父皇留在宮中，真的沒關(guān)系嗎？”

順帝頓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斂起笑容，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杪冬，眼眸里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暗光。

杪冬移開視線，望著桌上雜亂堆放的奏章，淡淡開口道：“穹州失守，擎遠(yuǎn)將軍身陷囹圄，西北守軍一退再退，子昱……”稍微停頓一下，他繼續(xù)說，“父皇在宮里，真的可以安心么？”

燭臺上的火焰不知為何狠狠跳動了一下，順帝看著少年一瞬間變暗的側(cè)臉，緊緊地握了下拳。

何嘗能夠安心？他伸手，將少年死死鎖在懷里。

金陽北芪聯(lián)手發(fā)難，一口氣奪下幽州，倉泉和穹州，擎遠(yuǎn)重傷被俘，軍心大亂，這個時候他理當(dāng)北上親征重振士氣，擊退敵軍，可是……

“杪冬……”他閉上眼，將下巴重重壓在少年頭頂，低聲喃喃，“你知道嗎……”

縱然早已作出決定，可是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無法找到你的蹤跡？

然而害怕又是一種多么軟弱無能又可笑的情緒？對于帝王來說更是如此吧？所以不能說，不能表達，不能被人發(fā)覺。

懷中等待回答的少年因為過于緊密的擁抱難耐地掙扎了一下，順帝卻沉默下來，只是再一次收緊胳膊，讓緊緊相貼的兩人之間，不留呼吸的余地。

陽光熱辣辣的，映在帝王銀灰色的盔甲上，反射回一片亮晃晃的光芒。

杪冬站在城門外，禁不住瞇了下眼。

馬背上的人面容冷峻，眉眼間一掃前些日子的疲憊與黯淡，犀利的眸光里寫滿了堅毅。他回轉(zhuǎn)身，視線略過同來相送的朝官，一瞬不瞬地盯著杪冬。

那樣直直看進杪冬眼里的目光很深，里面所蘊含的感情太滿，滿到都溢了出來。聯(lián)想到昨日那人低啞著聲音一遍遍強調(diào)的話語，杪冬勉強看懂那些不舍無奈與擔(dān)憂，雖然并不怎么明白，他還是張了張唇，用口型說：我會等你回來。

順帝似乎笑了一下，然后調(diào)轉(zhuǎn)馬頭。

他神色漠然地望著遠(yuǎn)方，在抬起手臂的一剎那，周身涌動的威嚴(yán)與氣魄儼然讓人不敢直視。那副如天人般睥睨天下的姿態(tài)，霎時鼓動了所有人的情緒，從心底相信著只要有這個人在，腳下的土地就不會流失一絲一毫。

順帝的手臂在烈日下劃過一道充滿力度的弧線，馬鳴聲響徹天空，飛揚的塵土模糊了視線，朦朧間，杪冬仿佛聽見耳邊又傳來他低沉且堅定的聲音——

一定、一定要等我回來。

第48章

順帝走了已近一月，春花都謝光了，皇城迎來熱烈的夏天。

杪冬遵循順帝的吩咐，依舊住在帝王的寢宮，每日乖乖地把藥喝掉，然后自半月前，倦乏的身體忽然恢復(fù)了精神。

頭腦不再昏昏沉沉，睡眠的時間轉(zhuǎn)為正常，食欲有了提升，手腳也恢復(fù)了力氣。

只是御醫(yī)們眉頭鎖得更緊，來得也更加頻繁。流筠依然沒有消息，杪冬卻知道，這種類似于回光返照的日子，最多最多，只能再撐五六天。

人死了，會變成什么樣？

半夜的時候醒了過來，身邊卻已沒有那個人熟悉的體溫。

杪冬翻了個身，略微縮了縮身子，又模模糊糊地閉上眼。

眼前的光線忽明忽暗，依稀勾勒出一些熟悉的畫面，杪冬拼命睜開眼去看，卻只看到一片亮得刺眼的白光。

白光消失后，他看見孤零零的自己，懷里抱著那只僵硬了身體的黑貓。

“小咪死了。”

杪冬聽見自己這樣說。

面前的空氣一點點凝聚，幻化成素的身影。

她蹲下來，摸了摸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孩童模樣的杪冬的頭發(fā)。

小咪死了，靈魂不會消失啊

從手心中冒出的金色光芒有著圣潔的氣息，杪冬愣愣地看著，忽然間覺得全身都變得暖洋洋的，有一種輕快到想要飛翔的沖動。

它會變成風(fēng)，變成陽光，變成樹葉

變成另一只貓，變成人，變成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事物，繼續(xù)存在下去……

杪冬，生命是上天的恩賜

不必害怕，結(jié)束也只是一種改變。

這樣的生活……杪冬，你是否也想要改變？

在吵吵嚷嚷的聲音中睜開了眼，杪冬第一眼看到的，是從窗外流泄進來，在空氣中層層彌漫的金色光輝。

那是夏日的陽光，帶著希冀的nongnong香味。

杪冬彎起唇角，微微笑了起來。

“你們看見沒有！”

被侍衛(wèi)死死拖住的女人在掙扎中散亂了頭發(fā)，怒睜的雙目里閃爍的，不知是怨毒還是恐懼。

“他還在笑！你們看見沒有?。课覀兌家懒?，大梁要滅了，所以這個惡鬼在笑！他在嘲笑我們！”

女人身上華麗的服飾在拉扯中變得凌亂不堪，原本精致美麗的臉因為憤怒扭曲成羅剎般的面貌。

“你們?yōu)槭裁磾r著我！？你們該殺的人是他！是他！都是他的詭計，是他的陰謀！他和秦嶼山里應(yīng)外合，勾結(jié)安韃蠻子來害我大梁，他們都?xì)⒌交食莵砹?，你們怎么還不殺了他?。克λ牢一蕛?，害我慘淡一生……你們?yōu)槭裁床粴⒘怂?？為什么不讓我殺了他！？?/br>
視線從窗口處轉(zhuǎn)了回來，杪冬看了看地上的匕首，又看了看侍衛(wèi)們?yōu)殡y的臉色，大概消化了那個女人的話。他剛想說些什么，門口卻有人先他一步開了口，冷冷問道：“這是在吵什么？”

杪冬回頭，看見莊季和福公公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一臉肅穆。

莊季看了杪冬一眼，那目光有些深，隱隱掠過些不知是何意味的微光，杪冬還沒看真切，他又移開視線，望向那個被侍衛(wèi)控制住行動的女人。

“虞妃娘娘已經(jīng)瘋了，”他輕輕皺了下眉，對那些侍衛(wèi)說，“你們放任她進殿下的寢宮，出了事誰來擔(dān)待？”

侍衛(wèi)們慌忙答了聲“是”，拖著虞妃往外走，虞妃不可置信地看著莊季，她急促地喘著氣，死死掐住侍衛(wèi)們的胳膊，忽然磚頭朝杪冬厲聲尖叫：“狐媚子，你這禍國殃民的妖孽——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咒罵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