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一下消息。渠道不必丟掉。

明誠還是被迫一邊抖一邊幫他檢查，沒有句子太刻意泄露什么信息，看完還給他：“還是這么無聊。”

“去?！泵鳂前阉猛昃蛠G，小孩子一邊玩去。

明誠就丟開他又去廚房找事情。

廚房里沒事情，只是有得吃有得喝。

老仆有自己喝的冬釀酒，大方分他一半。明誠覺得名字好聽，酒性子溫得只有甜味，都能當(dāng)茶水。他平日里不怎么熱愛陪明樓飲酒，這時候也一邊聽著老仆講舊事，一邊跟著把他煮毛豆與酒往胃里填進(jìn)去。普通人家的平價吃食，新鮮親近，就也是難得。

老仆的老故事都年頭久。

明樓并不出生于老家，但明鏡幼年曾在此長過幾年。大小姐在家極受寵，因而嬌縱，誰也欺負(fù)不得。明堂少爺小的時候來玩，也跟她吵過幾回架，從來沒有贏過?？赡芎髞硎怯辛舜笊贍?，她才收斂性子做了大家閨秀好jiejie。

大小姐骨頭里面是硬的，年紀(jì)輕輕父母雙亡，一個小姑娘把一個家撐起來沒沒落。到該嫁人的時候不嫁人，還去收養(yǎng)個弟弟。第一回帶明臺過來，鄉(xiāng)鄰中流言蜚語不斷，有些說得難聽。未嫁人的姑娘帶個小孩，難免惹人東猜西猜，她自己聽到，也只冷笑兩聲，置之不理。時間長了，那些懷疑還在，但流言都冷了，便少人提起。

明誠一口悶酒下去，說：“大姐人好。”

老仆說，可不是。可如今大小姐去啦，小少爺也去啦，都是過去的事了。這都是什么世道，都是些什么事喲。

他給明誠描述日本人轟炸的時候，怎么滿城混亂，原先繁華的街市忽然之間成為斷壁殘垣，誰家的小孩子找不著啦，誰家的店鋪沒啦，誰家舉家遷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城里頭還有人，村里頭有些都空了。原以為明家算好，禍?zhǔn)聼坏剿麄兠T，到如今誰又知道呢。

老仆長吁短嘆了一陣，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問他，阿誠，你說大少爺都這個歲數(shù)了，怎么也沒娶個太太回來？

明誠幽幽地看天，“大概不喜歡。”

老仆又喝掉一碗酒，說哪有那么挑的。

明誠很認(rèn)真地點頭說：“一定要挑的?！?/br>
老仆覺得好像也有道理，一下一下地跟他點頭，但又說，總不該挑到這時候了，連個后也沒有。這年月，就怕……

明誠放了酒碗，說，呸。

老仆也說，呸，烏鴉嘴，不靈不靈。

明誠又到后院去找明樓去了。

明樓頭也不抬：“沒事做？明天去幫我跑一趟通訊站，往陽澄湖傳個信?！?/br>
明誠明知道那邊藏著共[]黨的殘兵，故意說：“還不到吃蟹的時候。”

明樓看他，他笑。

“順便談?wù)勆?，也行?！泵鳂钦f，遞了份文件給他，是等會兒得帶去的偽軍駐軍情況地圖信息，這種東西沒法從家里電波傳出去，太容易暴露又說不清楚，人帶著紙質(zhì)文件也危險，好在這也不多，明誠腦子好用就讓他背去，“我們家的生意還要做。你也來cao心一下買賣。有空廠里看一看，最近一個月的有筆帳我沒對上，大姐應(yīng)該還留了東西在倉庫里，去看看是什么。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嗎？”

“都明白?！泵髡\拿了文件就走，“我這就去準(zhǔn)備。”

“等等。”明樓叫住，聽不出是不是有不悅，“你喝酒了？”

“黃酒，不醉人。”明誠回頭說。

“小心后勁?！泵鳂请S口叮囑，還是揮揮手讓他去了，知道他有分寸。

正經(jīng)事都要緊，其他事就不算什么事情了。好日子過得不穩(wěn)當(dāng)也作好日子過，有一刻好就覺得歡欣，好夢不由浪費。

何況不止一刻。

明誠早晨醒來時明樓還睡著，散著頭發(fā)躺在他枕側(cè)，無矯飾也無防備。明樓這些天精神看起來并不很壞，但仍舊像是加了速衰老，用手指從他耳后梳過去，能見到愈加明顯的白發(fā)。他已經(jīng)盡力振奮了，所以即使有力不從心處，也沒法再說你應(yīng)該更好一點。

明誠下床去開窗，冷風(fēng)灌進(jìn)屋來仍舊凜冽，他忙滾回床上，這就把明樓也吵醒了。

明樓往外推了推他腰，懶散著半睜眼，“一大早，鬧什么？”

“冷?！泵髡\那么說，但體溫只是微涼馬上就能恢復(fù)，因此才不怕去靠他。

明樓繼續(xù)要睡，隨便他抱著沒理會。

明誠的手指從他臉上掠過，口鼻眼角睫毛上沿。明誠刻意地去回想他年少時的樣子，真的不那么容易，一天天留在他身邊，沒意識到時間是怎么緩慢地不可逆轉(zhuǎn)磨蝕他的皮膚，改變他的容貌。除非翻閱舊照，才能被喚起記憶，原來他也曾經(jīng)那個樣子。那樣年輕俊美，風(fēng)華正茂。

但有什么比得上眼前。

度過的所有年歲在他的rou體表層沉淀，劍鋒未嘗磨鈍，只是他修煉出合適的劍鞘，光芒內(nèi)斂，假裝沉睡。不沾血，無磨難，怎煉劍魂。他不是展柜中不賣出的裝飾物，而是可怕的武器。

明誠說：“Tuessibeau.”

你真美。

很少和他說法語，但偶爾覺得……沒必要那么直說。

明樓還閉著眼，“你去照鏡子多看看自己，就不是對我說這種話了?！?/br>
明誠樂了，“你覺得我好看？”

明樓被迫睜眼再側(cè)頭看了看他，聲音是平常上課或演講的調(diào)調(diào)，“客觀上說，在平均水準(zhǔn)之上?！?/br>
“主觀？”明誠撐起身來，俯視他他追問。

“主觀上說，”明樓還是那樣說話，“你是最好的。”

明誠的整張臉都亮起來。

就知道他是這反應(yīng)，明樓的手臂繞過他后肩，拉他下來以擁住重新入眠。

窗外數(shù)聲嚦嚦鶯啼，是春回轉(zhuǎn)。

清明前后，院中百花終于都開，灌木抽出嫩色的枝條，柳絲長，筍芽短。天氣時冷時暖，但暖的時候總是越來越長。冬衣已去，午后坐在陽光下都會容易困倦。

掃墓祭祖回來，跟了去的阿香又難過了兩天，想起來一件一件地說往事，大小姐多好小少爺多好，她本來只是和明誠說，發(fā)現(xiàn)明樓也站在她身后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但明樓只笑了一笑，說：“阿香都記得啊，好。”

他看起來平靜，阿香還是說：“大少爺也不要太難過了?！?/br>
明樓轉(zhuǎn)臉去看明誠，我有寫臉上？

沒有。明誠搖頭。不過你就算不寫臉上，這家里誰還能不知道誰。

明鏡留下的生意不難打理，但明誠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空，不見得以后還有，所以電話去問明堂是否愿意接受本家的產(chǎn)業(yè)。明家人都是做得生意的，明堂會是個值得信賴的被托付者。

明堂躊躇幾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