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著京城來了?，F(xiàn)如今省了這么多的功夫，不得付出點(diǎn)代價(jià)嗎？”

    呂娘子道：“三娘看似果斷，心腸還是太軟?！?/br>
    梁玉笑了：“咱們說好了，要叫他們嘗點(diǎn)教訓(xùn)?！?/br>
    “不是嘗教訓(xùn)，”呂娘子正色道，“嘗教訓(xùn)有什么意思？我說的是，受點(diǎn)教訓(xùn)，長點(diǎn)記性。我看他們走偏了，那三娘自己呢？你吃到教訓(xùn)，品出味兒了嗎？”

    梁玉道：“是啊?！?/br>
    梁玉說了兩個(gè)字，就什么都不再講了，呂娘子也識趣，也不多逼問。梁玉既是她相中的聰明人，必是已有所察覺了。梁家的種種矛盾、種種不妥，以及……呂娘子的意思。如果逼得太狠，呂娘子怕把梁玉逼得遠(yuǎn)離了自己，那豈不難過。

    呂娘子開始揀棋子，梁玉也慢慢伸出手來，黑白二子漸漸分開收攏。梁玉慢慢地說：“這一家人，在老家好好的，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的，都聽話?，F(xiàn)在……唉……我真想回到從前啊?！?/br>
    呂娘子笑了：“只怕他們不愿意再面朝黃土背朝天了。三娘也說，要付出代價(jià)的。”

    “我想明白了，呂師見過裝在布袋里的面粉嗎？夯實(shí)了，解開布袋，面還是聚在一起，袋上的褶子都還印在上頭。解開袋子不去管它，它慢慢就塌了，崩得到處都是粉末。我想給它調(diào)水進(jìn)去，揉作一團(tuán)，塑個(gè)人模樣出來。我找的辦法是讀書?！?/br>
    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

    梁玉又說：“宋郎君難道做錯(cuò)了嗎？沒有，他是想把家里理出個(gè)人樣子來的，可是呀，沒有水調(diào)著，揉不成形啊。呂師，我是真為難。我又不是缺心眼兒，我能不知道阿爹想的是什么嗎？我能不知道我現(xiàn)在遇到的是什么事嗎？呂師，我能不生氣嗎？我的氣性多大呀？可家是他的，他得說了算！不然這家就散了！本來就叫人瞧不起，我自己還要再不干人事嗎？”

    呂娘子嘆息良久，冷不丁冒出一句來：“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令尊就是德不配位?！薄?】

    “這又是哪里的典故？要讀的書可真多——那我就是力小而任重了，”梁玉先是自嘲，旋即正色道，“我爹沒有缺德的地方。藥人的沒吃，違法的沒干，呂師，我們就是沒有打小能讀書學(xué)道理的好命。打小地方出來，見識沒跟上。”

    “三娘怎么會(huì)是力小而任重呢？力小而任重的是令尊。令尊能應(yīng)付得了京城這灘渾水嗎？應(yīng)付不了要怎么辦？三娘問問自己，令尊聽你的勸嗎？要門籍，哈？圣人為什么不給他？！府上先生也有了，學(xué)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有治理一縣才能的人，讓他治國，就要誤國，他自己也會(huì)成為罪人。那是害了他！”

    梁玉道：“呂師，都說我比侄女們聰明伶俐長得好，你知道為什么嗎？這哪是什么天生呢？聰明伶俐是因?yàn)槲掖蛐∈潜粦T著的，慣得我膽子比天大而已。您看富貴人家的孩子比窮人家的長得就好看、就大氣，人家吃得飽穿得暖，自然長得高大白凈。我呢？我娘從每人碗里多刮一勺子給我，我就能吃飽，她不會(huì)再刮一勺給別個(gè)人。我得領(lǐng)這份情。你容我再試一次，好嗎？畢竟一家人，有臉沒臉都是捆在一塊兒的?！?/br>
    她沒有問呂娘子，翻臉了要怎么辦，呂娘子從頭到尾也沒有講，但是兩人都知道，一旦有那么一天，辦法肯定是有的。像她們這樣的人，又何止走一步看三步呢？得十步、百步往外看。翻臉之前，該嘗試的努力還是要試一試的。

    “當(dāng)然好，”呂娘子答得痛快，“三娘如果不是這樣的心腸，也不會(huì)這么討人喜歡。我只怕三娘面對的不是一袋面粉，是一袋沙子?！?/br>
    【而我在披沙揀金。】呂娘子默默地加了一句。她也聽出來了，梁玉對自己家人也不算不明白，畢竟是個(gè)被捧著長大的姑娘，對家里還有感情。呂娘子很看好梁滿倉的帶領(lǐng)下，會(huì)把這點(diǎn)感情消磨掉。

    呂娘子說得毫不留情，梁玉也沒有生氣，自家那個(gè)樣子，難怪呂娘子這樣的人會(huì)不滿，她笑笑：“來都來了，還是拜拜菩薩吧，心靜?！?/br>
    呂娘子也起身，故作不經(jīng)意狀地說：“說起一家人，婕妤與賢妃，也算是一家人吧？”說完，自己笑了。

    梁玉道：“這樣說就沒意思啦。要是有人造反，她倆一準(zhǔn)兒一起罵反賊?！?/br>
    “好吧好吧，說說諸葛孔明吧?！?/br>
    “咦？”丞相的大名梁玉還是聽說過的，也有了些興趣。

    “孔明仕蜀，其弟諸葛瑾為東吳權(quán)臣，族兄諸葛誕是魏征東大將軍?！?/br>
    梁玉只管含笑聽著，心道，呂師雖然是個(gè)明白人，但是不處在我的處置上，不知道我難處，她只管說、我只管聽，擇其中有用的而用就是了。不過孔明家真是有意思，還得叫她多講講。

    呂娘子道：“第一次見面，我就對三娘講過，三娘與梁府，一樣又不一樣，日后有了夫家，與夫家也是如此，否則就會(huì)疲于奔命。但愿三娘沒有忘記。”

    梁玉一指前面：“到了?！?/br>
    老尼奉了香來，又要敲鐘念經(jīng)，呂娘子對她使了個(gè)眼色，老尼很是遺憾地帶著兩個(gè)徒弟閃開了。梁玉笑笑，對阿蠻道：“跟過去，捐香油錢，別叫法師白忙了?！卑⑿U低頭輕笑：“是~”

    梁玉往臥佛前一跪，仰面看著這佛像，良久，解下了佩刀，雙手捧著拜了三拜，再起身，將刀交給呂娘子：“這是小先生送給我的，說總拿菜刀不好。我哪能不知道動(dòng)刀不好呢？不拿刀也不行，我心里虛，沒個(gè)倚仗不行?！?/br>
    “現(xiàn)在不虛了嗎？”呂娘子捧著刀問。

    梁玉看著臥佛，輕聲說：“別看六郎又嚇暈了，其實(shí)他們已經(jīng)不怕我拿刀了。為什么呢？京城有京城的規(guī)矩，規(guī)矩給了他們膽氣，我就是得聽爹娘哥哥的，大家如今都不光著腳了，穿上了鞋顧忌也就多了。禮法真是個(gè)惹人厭的東西！它也太幫庸人的忙了。那我再拿著刀還有什么用呢？我爹打六郎，這回都沒用親自動(dòng)手，他叫家丁了。呂師，我的手會(huì)放下刀，我的心要拿起刀。我心里的刀，照樣殺人?！?/br>
    妙目之中，佛祖微笑，不生不滅。

    呂娘子喜形于色：“三娘總能給我驚喜?！?/br>
    “咱們還是說說御史臺的死人吧。”明顯的設(shè)局，因?yàn)閮蓚€(gè)小官自殺，線索斷了，成了一件無頭公案。心里有懷疑的人也不能就這么說出去，說出去是給別人送菜。

    呂娘子精神一振：“賭徒當(dāng)然不會(huì)輕易就死，多半是被滅口，也有可能是被拿住了把柄不得不死?？偱c那個(gè)‘不賢良’脫不了干系，也必是用到朝中之人。這就容易了，盯，盯死了！專盯朝中急于上位的鉆營小人眼里，‘不賢良’可是奇貨，必會(huì)投效。他們一動(dòng)，就必有形跡，抓住了，咬著別松口，一口咬到底！我不信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