譽全比不得文舉光耀。武官歷來地位不甚高，何況如今武舉已是一年一試，試想往后幾年，必是多而泛濫。便是這一甲之名，在權貴之中也掀不起甚么大風浪，是以多數(shù)官員只差了家臣送來賀禮罷了，意圖拉攏的倒是寥寥無幾。

這倒正和了沈鉞心意，著下人將一干物事收進庫房，他沒讓人跟，只獨自轉過回廊行至后花園，放眼望去，月半缺，幾分冷清，幾分寂靜。

宅中仆役不甚多，沈鉞也不欲再置，無論這府中有多少耳目，他孑然一身，也無甚可懼。

花園里秋菊妍妍，他漠然望了眼，腦中嘈嘈喧囂逐漸褪去，緩步往那小徑上行了幾步，四下里似乎更靜了。

然而，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沈鉞驀地繃緊了身體，全身的力量盡蓄勢待發(fā)，一剎那的危險氣息令他本能地倏然回身——

卻是什么也沒有，便是方才一眨眼間，逼近的極度的危險也似乎是他的錯覺。

沈鉞擰起眉，迅速掃視過四周，確是再無他物。究竟是人，還是？

他并不懷疑自己的直覺，唯一不能確認的，只是方才那被窺探的窒息感不知是否來自于凡人，而他又有幾分勝算。

他不再停留，倒退著四下查探過一遭，見半點兇險痕跡也無，便徑直回了房。

這樁事便擱置下來，翌日，沈鉞去領了腰牌，就此走馬上任。

每日卯時需在禁衛(wèi)營練兵，余下時間便據(jù)輪值排班分配，巡邏與御前守衛(wèi)任務交替，為著便利，他也未回去新府，只住在軍營之中。

如此到了第二年春天，驚蟄左右的時候，北疆忽地傳來戰(zhàn)報，道是溫侯率領軍隊大敗戎狄，不日便將班師回朝。

是時御書房中，沈鉞正與燕岑曄對弈，聽見宮人來報，將落未落的棋子一瞬間錯落了位置，原本上風之局瞬時破綻百出。

燕岑曄看了他一眼，緩緩捻起黑子，白玉般的手掌襯著透潤的墨玉棋子，煞是優(yōu)美精致。

一子落，定局已成。

燕岑曄唇角噙著笑，意味深長道：“朕贏了，愛卿可莫要難過?！?/br>
沈鉞微俯身，垂首道：“臣不敢，陛下藝高?！?/br>
眼下人人都道他沈鉞圣眷正濃，皇帝視他為心腹，器重非常，這一等侍衛(wèi)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世家顯貴擠破了頭要將子侄往這位子上送，殊不知燕岑曄原只打著與溫侯較勁的主意，卻是由他來作了這夾縫中的墻頭草。

“走罷。”

沈鉞隨他往前殿去，傳令兵正等在那，燕岑曄免了那人的禮，聽他將北疆戰(zhàn)況略略述了番，封賞過后，對侍立的宮人道：“傳令下去，命兵部與禮部好生準備，北疆軍大獲全勝，不日便將回朝，論功封賞，不得有半點差池。”

沈鉞心中逐漸沉重起來，日日在這人身邊，他再清楚不過，北疆戰(zhàn)事一度膠著，燕岑曄不是不急躁的，可真等到溫侯班師，那時，才是真正的，戰(zhàn)爭的開始。

第21章含章殿中

驚蟄時傳來的捷報，及至接近立夏，北疆軍方才正式歸京。

皇帝率領百官于城外十里處相迎，以示對全軍將士無上的贊譽與激賞。這般行徑原是遭到了禮部官員強烈反對的，認為陛下親迎已是有損帝王威儀，竟然還相迎十里，便是體恤將士們征戰(zhàn)辛苦，也未免太過了些。

然而燕岑曄一意孤行，此刻，在數(shù)十萬將士們面前，那感言的確是真摯而悲憫。沈鉞冷眼看著，底下不少士兵已漲紅了臉，又是激動，又是難過，想起陣亡的戰(zhàn)友，不少人偷偷抹起了淚，卻無一不對燕岑曄敬服有加，響應的呼聲山呼海嘯般震動大地。

無論如何，這表面工夫確是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沈鉞站在禁衛(wèi)軍隊伍中，看著那黑壓壓的陣列最前首的那位將軍，溫侯仍戴著頭盔，一身黑色重甲，高大身材十分威武，挺拔而沉穩(wěn)，站得肅然筆直。

沈鉞這位置只看得到他一點臉頰，卻依稀覺出他面色似乎不甚好，心下不由擔心起來。

過得片刻，燕岑曄那宣言終是畢了，兵部出人安排，將大軍安頓下來，而后百官浩浩蕩蕩回轉皇城。

及至回了宮，沈鉞方才于近處與溫侯打了照面，這才清楚看到，溫侯面色的確是極差的，唇上無甚血色，面容憔悴蒼白，似是傷重未愈。兩年多前分別時尚且英俊威嚴的面容上，竟添了不少皺紋。他的頭盔抱在臂下，那滿頭斑駁霜白便顯露出來。

沈鉞震驚地看著他，一瞬間鼻前酸澀，難以置信地瞪著眼——不過兩年工夫，溫侯竟似老了數(shù)十歲。他動了動唇，想叫一聲師父，然而溫侯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自他面前走過，進了御書房，只在擦肩而過那刻，沈鉞依稀看到他投過來的警告的眼神。

沈鉞心里翻江倒海般難受，然而如今卻是連句話也不能再同溫侯說了。這兩年間，他曾陸續(xù)給溫侯去過信，是同溫靖劭的家書一同捎帶著的，雖是說過些當前局勢，然而畢竟不能深講，唯恐被有心人虎視眈眈截了去，在燕岑曄面前拿他們之間的關系作文章。

御書房隔音極佳，沈鉞聽不到內里眾人說了甚么，心中起伏不定。

半個時辰后，輪換的時間到了，沈鉞與另一人交接，繼而隨著八人的隊列前進。他走在最后，經(jīng)過御花園的時候，身后一個小內侍冒冒失失撞上來，險些磕在沈鉞身上。

沈鉞側身一讓，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那小內侍連連道謝，著急忙慌地跑了。

隊列繼續(xù)前進，在中殿四下巡視過一番，便轉回了禁衛(wèi)營。

沈鉞回了院里，如常同留守的士兵們打了招呼，而后便回了房，甫一關上房門，他面上表情立時沉重起來，展開手掌，小小的紙團已揉得皺了，捻起打開來，那上面只潦草的三個小字，傷，留宮。

沈鉞霎時皺起眉，溫侯帶著傷，燕岑曄命他留在宮中，想是打著休養(yǎng)的名頭罷……難道這便準備動手了？！

不，應當還沒到那關頭。沈鉞狂跳的心臟漸漸緩和，將眼下這局面仔細思量過一番，確定還沒到燕岑曄下手的時候，溫侯于他而言還有用處，若在此時舍棄，無異于自斷一臂，皇帝絕不會在這當口發(fā)難。

思前想后，沈鉞決定先將此事告知溫靖劭與盧封，其它的唯有靜觀其變。

他鋪開宣紙，簡潔地寫上數(shù)句，將紙裁小，折了數(shù)折，而后出了門。

禁衛(wèi)營士兵的房間分了數(shù)十個院落，沈鉞所屬的近衛(wèi)營恰在正中央，他是正三品的參將，地位不低，所在的院落便是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