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將這孩子送去了關(guān)府。

關(guān)老爺此時本就是泥菩薩過江，如今橫生禍事，更是急火攻心，七竅生煙。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拿不出收買巡捕房的錢財，更堵不住六平城悠悠之口，加之末了打開襁褓一看，算是啞口無言：這模樣生的，說不是他的種，他自己也難信了。

關(guān)三少爺大難不死，就這么回家了。

這一通解釋，關(guān)鴻名和文壽皆如上聽天書，坐在后排，齊齊發(fā)愣。

文壽的腦子先回過來神，他咽了口唾沫，機械地捶著大腿，撕開嘴唇道：“大哥，我恐怕，爸爸這算盤……”

關(guān)鴻名沒有搭腔，他定定地望著老顧的座背，最終將額頭貼在了上頭，小聲地自言自語起來：“一團亂，一團亂……文壽……”

——

確實是一團亂。

三兄弟見面時，這位小弟弟躺在搖籃里，口水與鼻涕齊飛，床單與尿布一色。何mama聽他哭喊，急匆匆地從廚房沖將出來，高聲道：“啊呀——”

這聲未竟，她一抬眼，冷不丁竟見了房內(nèi)的兩個少爺。于是她喉嚨舒張著，卻發(fā)不出聲了。

關(guān)鴻名踏上前去，還不等她開口，先將她攬進了懷里：“何mama，我回來了?！?/br>
何mama怔在原地，頓時面上通紅，語無倫次起來：“少、大少爺……真是你么？”

關(guān)鴻名松了手，昂頭四處一瞧，宅子里稀稀落落，早就沒了當年威風(fēng)，獨獨還有幾個大件撐著場面，想必是父親還沒來得及處理掉的。

關(guān)鴻名目睹空宅，心中也跟著空落起來：宅子的擺柜里曾經(jīng)放過幾個琺瑯彩的大盤子，是關(guān)太太的嫁妝，如今也不見蹤影了。

文壽剛放了行李，就被這位小弟弟雷音灌耳：“爸爸在哪里——哎，這小東西真能哭！就是他么？”

何mama絞著手帕，如夢初醒地要去換尿布：“老爺他出門去了，也沒說去了哪里……”

顧管家點點頭：“老爺腳不沾地，要cao心的事情太多了?！?/br>
文壽俯身看他搖籃里的弟弟，幾個月大，長得確實像關(guān)家人，只是眼睛帶點吊梢樣子，有些金飛燕的影子。

“大哥，你來看他，”文壽的聲音蓋過了小弟弟的哭聲：“他叫什么？”

何mama手忙腳亂：“老爺說叫鴻祿……都叫他小少爺罷了！”

文壽看著該名弟弟，有些不合時宜地琢磨起來：爸爸也給他帶了個鴻字呢！

關(guān)鴻名走近搖籃，心帶好奇，略略地低了頭也去看。

“關(guān)鴻祿?！?/br>
此聲方落，籃子里的嬰兒仿佛聽懂了他的呼喚，朝他眨著眼睛，不再哭了。

文壽撐著搖籃，摸上了鴻祿的頭發(fā)，細細軟軟，像阿祖拉。想起阿祖拉，他情不自禁地就把手放在了鴻祿的頸下，仿佛立刻忘卻了和金飛燕的恩怨：“我來抱一抱他！”

何mama沒有多加阻攔，鴻祿的腦袋朝著文壽，臉頰上的兩團rou鼓了出來，柔軟地敷在了文壽的肩膀上。

饒是關(guān)鴻名憂心思慮，此刻也不得不皺著眉頭微笑起來：“當心抱壞了?！?/br>
文壽倒是沒有cao心的：“大哥，你瞧瞧，阿祖拉也是，他也是，怎么都愛看著你呢？”

鴻祿確實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關(guān)鴻名。他的嘴微微地張著，口水滴了文壽一身。

“大哥，真有意思，”文壽低聲地朝關(guān)鴻名耳語：“咱們兩個要按歲數(shù)，都能當他的爸爸了?！?/br>
他又輕輕地一笑：“要不是時候不好，我倒真希望看著他長大些，他能長成什么樣子?。俊?/br>
關(guān)鴻名望著文壽懷里的小東西，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這小孩子白白嫩嫩，懵懵懂懂，卻不知是狼是犬，是敵是友。

文壽垂眼看著鴻祿，忽而心生一計似的，嘴唇貼在他臉邊兒，小聲道：“鴻祿，要是長大了，你可不許喜歡你大哥?！?/br>
關(guān)鴻名猛一抬頭，見何mama正在清理搖籃褥子，沒有聽見，這才不輕不重地踩了文壽一腳，噓聲道：“文壽！”

文壽也不抬臉，繼續(xù)殷殷地囑咐這位幾個月大的弟弟：“我告訴你，你要喜歡他，那遭的罪，可夠你娶二十個姨太太！”

關(guān)鴻名一聽，先是一愣，而后漸漸地紅臉笑了起來：“胡說八道！那么，真是委屈你了！”說罷，他伸手就要將鴻祿搶來，遠離文壽的胡言亂語。

二人爭搶間，鴻祿又大哭起來，何mama眼疾手快，將兩人轟到了樓上，才算鬧完了。

第二十三章

關(guān)父回來得很遲。

他本要回來得更遲些——借錢碰了一鼻子灰，便跑去聽戲。戲還沒唱完，半道下起了雨，雨聲大得厲害，cao琴的聲兒都有些被蓋過了。再這么下下去，回去的路都濘了。關(guān)老爺心煩意亂：也罷，不聽了。

他知道關(guān)鴻名是今日回來，也并不急著去見?？偸且共彘T走的，且如今有了個鴻祿，更加順理成章了。

他回到家時，老顧等著他，畢恭畢敬地接過外套，遞了干凈毛巾：“老爺，兩個少爺都在上邊兒……”

關(guān)老爺應(yīng)了一聲，并未出乎意料：“兩個都來了。”

他不慌不忙，先走到了搖籃邊上，逗了逗鴻祿——這孩子好在大體是像他的——接著回頭囑咐道：“你把搖籃子抬到樓上，要他們下來。”

關(guān)家大宅的座鐘兢兢業(yè)業(yè)，指著些希臘字，穩(wěn)步地走。

關(guān)父閉著眼，仰面靠在沙發(fā)上，聽見了兩個兒子的腳步聲。

他聽見關(guān)鴻名遠遠地喊了他一聲父親，也并未吭聲，而文壽按捺不住，立刻奔向他，猛地一撲：“家里究竟是怎么了？”

他撥開文壽，臉上勉強：“我?guī)讜r讓你回來了？”

文壽理直氣壯：“家里出了事情，我和大哥當然要同進退?！?/br>
關(guān)父扭臉朝著關(guān)鴻名——他的長子，此刻站在一旁旁觀著，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雨將窗子淋成了個萬華鏡，外頭燈火零星，夜?jié)u深沉。

“你這幾天收拾收拾，肖家要你的人?！?/br>
關(guān)父的語氣平淡，他與關(guān)鴻名講話向來是如此的，好的時候不咸不淡，壞的時候雷霆萬鈞。

關(guān)鴻名眨了眨眼，茫然地開了口：“要我去匯峰做事？”

關(guān)父懶得多加解釋：“做什么事！肖淑華，她想跟你結(jié)婚?！?/br>
文壽本在沙發(fā)上手不停腳不住地，一聽這話，頓時化成個栩栩如生的雕塑了。

關(guān)鴻名云山霧罩：“我和她？這，這不行的……”

關(guān)父抓過了沙發(fā)旁的手杖，仿佛立刻有了底氣：“要你去，你去就罷了！怎么，去了美國幾天，搞起自由來了？”

關(guān)鴻名連日的cao心，卻真猜不到是如此的劫難。

要他去和旁人結(jié)婚！

關(guān)鴻名的腦海中猛地閃回了一個畫面，是在陶家的宅子里，文壽抱著阿祖拉，在燈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