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wèi)說，又似在對承啟說。

待人都散盡了，蕭妃這才坐下：“我以為來的會是別人?！?/br>
“我有話要問你?！背袉⒉⒉豢献坏溃骸案富蚀悴槐?，為何要做出這等蠢事?！?/br>
“哦？”蕭妃眉毛一挑，“難道不是你做的嗎？殿下？”

承啟苦笑著搖搖頭：“不是?！?/br>
蕭妃玩味的看著他的表情，輕笑道：“我不信。我與你是一類人。”她緩緩直起身子，“我們這樣斗了十幾年，李承啟，我了解你甚至勝過了解我自己?！彼猿暗男α艘幌?，“你的種種手段，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必須要想到?？上仪闳f算，也沒算到你居然這樣狠。……我輸?shù)牡故切姆诜?。?/br>
承啟嘆了一口氣。

“我說了不是我?！彼嘈α?，“你既然了解我，便該知道我從不打誑語。”略頓了一頓，承啟又道，“我亦猜到不是你，只是這罪過卻不得不你來背?！?/br>
“刺殺我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你放心，我也不會對承煦如何，他會安安穩(wěn)穩(wěn)的繼續(xù)做他的禮國公，只是他不能再留在京師。杭州……贛南……涿郡……或者是別的什么地方，他的孩子會承襲他的爵位，只是三代后再無恩蔭?！背袉⒄Z氣平和淡漠，仿佛在講述一個沒有什么波瀾的故事，“我只有一個條件?！?/br>
“你說吧?！笔掑鹧劭粗搧淼目倳?，李承啟作出的決定哪一次沒有權(quán)衡過種種利益？

“你是先帝的寵妃，先帝大行，你心中怕也已悲傷至極?！闵砗笠鄬s備至，以后妃之最高禮儀葬至先帝陪陵……最近幾日發(fā)生的這樁公案亦不會再有誰提起。蕭綽兒、蕭家甚至是杜家都不會受此事的牽連?！背袉⒖粗@個一襲宮裝的女子，他十幾年來一直費(fèi)盡心力去應(yīng)付的對手，他的對手是如此好強(qiáng)，不肯露出一絲疲態(tài)。就好像下一局棋，收官了，勝負(fù)已分卻感覺不到絲毫勝者的喜悅。

“一開始直說便是，何必兜那么一個大圈子？”蕭妃的眼神是破天荒的溫和，那是堪破生死后的平靜?！拔抑滥阋裁?，亦知道你為了什么。是我害了鄴郡君，一命償一命?！?/br>
“只是這毒酒，我要自己喝?！辈恍嫉目戳顺袉⒁谎?，蕭妃笑得燦爛，就像十幾年前承啟第一次見到她時那般青春嫵媚、萬種風(fēng)情。“我蕭綽兒便是落難，也是九天鳳凰。”

42.永平迷案(一)



“……癸丑晨，帝崩于京郊御苑，年四十又六。謚曰體元顯道法古英武圣文神德皇帝。永平興國初年四月乙卯，葬永安陵……妃蕭氏從死者，謚曰欽成賢妃……”

——

“梆、梆、梆?！?/br>
三更時分，梆子鼓清脆的聲音再一次回蕩在寂靜的深宮中，福寧殿值夜的小太監(jiān)正困的一下一下雞啄米般不住的點頭，被這梆子聲一驚，手一松，手中的照明燈籠撲的一下掉到白玉石臺階上，燭光在里面晃了晃，到底滅了。

額頭上立刻挨了毫不客氣的一榧子，小太監(jiān)有點委屈的抬起頭，正對上黃門院班值守公公掛著怒氣的臉。

“小東西！貪睡不說還弄掉東西，若是驚擾了官家看卷宗，你摸摸你自己有幾個腦袋！”罵完了，負(fù)責(zé)福寧殿值夜的張公公看看自己這個小屬下實在是困的撐不住了，嘆口氣，“你下去睡吧，下次記得勤謹(jǐn)些！要是倒個茶水、換個蠟什么的都讓官家自己動手，要你們何用？”

他口中的“官家”便是建寧朝的太子殿下李承啟，如今永平朝的在位皇帝。

小太監(jiān)扁扁嘴爬下去了，張公公揀起滅了的燈籠重新點燃蠟燭，看看福寧殿書房中透出的燭光，心里悄悄搖搖頭。

早就知道這一位是個胸中有大抱負(fù)的明君，只是……也太勤勉了。

奏折卷宗那是要一份份細(xì)看的，份份還都要朱筆批閱；三更睡五更醒更是家常便飯，早朝、殿上議事自登基來沒有哪一天漏了的，無分寒暑；就是下了朝也要在御書房里將那些元老重臣們留下再仔細(xì)商議……一日一日連軸般的不得休息。張公公在旁邊冷眼旁觀著，只覺得官家的身子似乎又清瘦了，兩頰也凹下去不少，這副樣子若是讓太后見到，八成又要說官家身邊伺候的人不盡心，但若是當(dāng)真去勸，官家又總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哪里肯把這些話聽進(jìn)去？下人難做喲！

燭光下，承啟正皺著眉，細(xì)細(xì)看一份兩浙路遞上的關(guān)于興農(nóng)田水利的折子。

興農(nóng)田水利本是好事，澇時儲雨旱時救災(zāi)，若是得力黃河流域的洪災(zāi)將被很好控制，下游地區(qū)也不用再擔(dān)心旱季無雨。承啟曾同三司使杜醒仔細(xì)商討過在兩浙路試行農(nóng)田水利法的方案，也曾擬出一套臨時的法規(guī)，但法令未行反對的折子就遞上來了，看兩浙路總督宋韋喬的意思這農(nóng)田水利在兩浙路竟是興不得的。

這折子上的話句句有理，說新的措施僅在北方試行過，南方氣候、水土與北方不同，種種利弊也不相同……承啟不由皺起眉，這折子上的話究竟是實話，還是為了保護(hù)舊黨利益而寫成的表面文章？

若是有人能替我去看一看這民間真實情況，那該有多么好？

就這么一出神，倦意便趁機(jī)襲了過來。承啟扔下折子，將身子靠在荷葉交椅的椅背上慢慢合上眼睛，頭又開始痛了……就休息一會吧……朦朧中似乎有一雙帶著粗繭的手正小心翼翼的幫他揉著太陽xue位，舒服且貼心。承啟心中一驚忽然睜眼，蠟燭已燃掉了三分之一，書房里空落落的哪有第二個人在？

那個家伙！

賭氣似的拿起奏折，掃了一眼，承啟將它放到了右手的金黃匣子中，留待明日與杜醒、呂宗賢等人商議好了，或是問問兩浙路的其它官員再做決定罷！宋韋喬是先帝欽點的狀元，極有才學(xué)，他的意見是值得仔細(xì)考慮的。

批完最后一道折子，承啟直起身來略略活動了下微酸的脖頸。這個動作好似一個暗號，服侍他慣了的張公公立刻知道，官家這是要沐浴了。

打慶寧宮就開始伺候承啟的他熟知這位官家沐浴的習(xí)慣，也不待吩咐便自作主張的吩咐小太監(jiān)將大桶的熱水、花露漚子送了進(jìn)來?？粗鵁狎v騰的清水被倒入木質(zhì)浴池中，張公公心中一陣輕松，若不是還有這么個大體力活兒等著，外面伺候的人其實都可以去睡了。

官家沐浴時，是從不愛有人伺候的。

悄悄掩上門，張公公對門外眼巴巴候著的小太監(jiān)們努努嘴：“無干的人都睡去吧！記得待會收拾手腳輕省些，莫要驚擾了官家?！?/br>
小太監(jiān)們答應(yīng)著下去了，張公公最后看了一眼掩著的殿門，確定今夜如往常一樣官家不會再有什么吩咐后，也自行下去休息了。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