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福爾馬林里是一種什么感覺，你一定沒有感受過。

好吧，我也沒感受過。今天，我就要開始感受感受了。

當(dāng)穆恬將我抱起來，準(zhǔn)備把我放到那缸福爾馬林里的時候，我才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趙明澤，也會有怕的一天。

我死的那一刻，是沒有害怕的。因為我死得太快了，來不及去回憶過去，更來不及害怕。

但現(xiàn)在，我怕了。

尤其是我的手被放置到福爾馬林之中，手腕以下開始越來越麻，直至沒有了知覺之后。

在此之前，我的手仍然是有知覺的，尤其是穆恬握住我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碰觸，一根一根地碰觸，那時候，我是有知覺的。

然而在浸泡了福爾馬林之后，我的手再沒有了知覺。

起碼碰觸液體的知覺，我完全沒有。

隨著手臂越來越沉入水中，我的手臂在水下失去知覺的部分，也越來越多。

我終于可以肯定，福爾馬林能夠使我這一具有意識的尸體，逐漸成為一具沒有意識的尸體。

一具真正的尸體。死去了的趙明澤。

當(dāng)穆恬將我完完全全置于福爾馬林之中的時候，這具糾纏于趙明澤尸體的靈魂，將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

我將永遠(yuǎn)不再可能會看到他了。

在尸體上仍然存在靈魂，這果然是逆天的事情，造物主是不允許這種存在的。

至于我究竟是魂飛魄散，下地獄，還是再度轉(zhuǎn)世為人，這不在我的考慮之內(nèi)。我也不在意。

我只在意一件事，當(dāng)我的靈魂再也不在這尸體之內(nèi)的時候，也意味著，我再也不能再見到穆恬。

這一生，我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唯有眼前之人，才是我活著的希望。

生前，我曾對羅坤說，我趙明澤見不到穆恬，猶如魚沒了水，我也不必再活著了，死了算了。

今日，這句話方才有了點(diǎn)道理。

我趙明澤見不到穆恬，就算靈魂還在身體里又有何意義，還不如魂飛魄散了，沒什么念想才好。

既然是最后一眼，那我就趁著頭腦還清醒，好好地看一看他，仔仔細(xì)細(xì)地多看幾眼，我他媽的才不吃虧。

不吃虧，我就當(dāng)賺了。

我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抱著我的穆恬，因為福爾馬林強(qiáng)烈的刺鼻味道和揮發(fā)性，他開始些微地咳嗽，眼睛里冒出一些液體，只是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盡管如此，他仍然執(zhí)著地將我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水中沉入。

真執(zhí)著，和以前一樣，意志力堅強(qiáng)。

也不知道是福爾馬林的揮發(fā)物刺激的，還是他心有所感，穆恬眼眶中的液體忽然沒止住，大滴大滴地落下來，到我的臉頰上。這個意志力堅強(qiáng)的人，居然說哭就哭。

可是按說他此時應(yīng)該哭得特別難過，臉上卻仍然毫無表情，昏暗的燈光下，透出一片冷漠來，好像流淚的那個人，不是他自己。

我想拭去他的眼淚，但是右手臂已經(jīng)完全沒有知覺了，即使我有知覺，也動不了。

更何況，我手臂上沾滿了福爾馬林，也不能隨隨便便碰觸他。

一邊旁觀著的羅坤終于坐不住了，站起來兩臂一伸，打算接過我，“恬，還是我來，你歇一會?！?/br>
沒想到羅坤居然也能有英雄救美的情懷。我倒是對他感到刮目相看。

這兩個人折騰尸體，居然也不怎么采取防護(hù)措施，身上除了一對防護(hù)手套，什么也米有。他們不知道福爾馬林中毒，根本不是小事么？

穆恬沒有答話，他只是斜眼向羅坤身上一瞄，羅坤就大大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向后退了一退。

就是這一退，穆恬忽地將我抬出來，大踏步走進(jìn)浴室，打開水龍頭，開到最大，對著我的手臂就是往下一沖。

水嘩嘩地流過，將福爾馬林刺鼻的味道一掃而散。

面無表情的穆恬，眼睛瞪得大大地，盯著水流，俊美的臉上一片一片的淚痕。

這樣一個人，在幾分鐘之內(nèi)，搞的狼藉不堪。

一陣腳步聲傳來，羅坤的臉出現(xiàn)在浴室門口，“穆恬，”他陰沉地說，“你不是說要把他泡到福爾馬林里，怎么，舍不得了？”

穆恬沒有說話，只是顧著將我的手臂上的福爾馬林沖掉。

非常可喜的是，沖掉福爾馬林后的手臂，忽然間可以感受到水流的沖擊，證明著我又恢復(fù)了知覺。

我本以為，我將再也看不到穆恬了。

這確實是一件非?？上驳氖虑?。

羅坤看了看我，冷笑道：“你不是說要防腐？前兩天的時候，你還說，讓把他大卸八塊，死無全尸，今天你就態(tài)度大變，”他雙臂環(huán)抱住自己，頭愜意地靠在門框上，“恬，我真搞不懂你。”

穆恬忽然緩緩說：“防腐的話，不一定要福爾馬林，用冰凍也可以?！?/br>
羅坤樂了，“恬，你前兩天說，我還真能弄個冰凍棺材來，兩天前你還說，怎么對付他都可以，今天你就反悔了？恬，你說要報仇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br>
“我只是認(rèn)為福爾馬林對我們的身體也會造成危害，兩天前我只想著報仇，沒有考慮到這些，但是我們以后仍要住在這里，我不想報了仇，還把自己搞成一副鬼樣子?！?/br>
穆恬說完，把我抱了起來，走到浴室門口的時候，羅坤步子一退，給他讓了路。

穆恬將我放在床上，用被子蓋好了。

羅坤從他身后跟上來，說了一句：“恬，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很正常么？”

穆恬的臉，確實沒有以前紅潤，身體也比以前消瘦了一些。

穆恬聽了，轉(zhuǎn)過身去，眼睛直視著他。

“恬，我以為我現(xiàn)在看見的穆恬，已經(jīng)和鬼沒什么區(qū)別了?！?/br>
“恬，收手吧，葬了他，你跟我，好好地過日子?！?/br>
穆恬盯著眼前一臉正色的羅坤一會，也許不只是一會，也許是很久。我?guī)缀跻詾椋涣_坤觸動了。

卻沒想到，在這一會之后，他眼神一偏，抬腿，大踏步，走了出去。

門“砰”地關(guān)上，十分用力。

室內(nèi)一片靜謐。

羅坤有些發(fā)怔，回頭看了看那門，又看了看我，忽然往前邁了一步，腰彎下來，手臂一揚(yáng)，落下。

我被他打了一個耳光。

羅坤又死死地盯了我一會，手臂一抬，又重重在我另一邊臉頰打了下去。

如果我還活著，這兩個耳光也足以使我有短暫的耳鳴感。

羅坤忽然喉嚨里發(fā)出嗚咽地類似于嘶鳴，或者是在哭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