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不保夕，高探微都亂了陣腳，她又哪來的底氣，面對他的目光，如此沉著？

    謝珩目含審視，如兩道重劍壓在譚氏身上，“那么，你可知背后情由？”

    “民婦不知?！?/br>
    “阿耆的事，你也不知？”

    “民婦昔年住在北地，只聽聞過當(dāng)初阿耆的故事，旁的一概不知。至于那長命鎖的事情，是伽羅自幼佩戴之物，民婦雖托了南風(fēng)母親的身份，又受傅良紹之托照顧伽羅，卻不曾留意。也是昨日伽羅提及，才知道它背后有那樣多的風(fēng)波。”

    這般應(yīng)答在謝珩預(yù)料之中。

    他盯著譚氏，“如此說來，關(guān)乎南風(fēng)和這長命鎖的事，你一概不知？”

    “倒不是全然一概不知?！弊T氏竟自笑了下，朝謝珩欠身回稟，“民婦當(dāng)初既然敢將南風(fēng)記為女兒，一則是被傅良紹的赤誠打動(dòng)，再則也是知道南風(fēng)的身份。昔年民婦在北地時(shí)，曾有一位故友，民婦自從進(jìn)了高家，就再未見過。及至后來見到南風(fēng)，才知她是故人之女，因父母亡故流落至此，與傅良紹結(jié)緣。民婦憐惜她，故竭力成全。而至于那長命鎖——民婦并不知情。”

    她的語氣緩和卻堅(jiān)定，不緊不慢，一如淮南佛堂中，教伽羅道理時(shí)的聲音。

    伽羅心中卻騰起nongnong的疑惑。

    當(dāng)年她住在淮南時(shí)，外祖母可是對著那長命鎖出過神的，還叮囑她務(wù)必留心，切不可丟失。有一回伽羅大意，將長命鎖放在衣柜里，外祖母還頗為焦急的找尋。原先伽羅以后，外祖母那般上心，是因?yàn)槟鞘悄镉H的遺物。

    而今回想，外祖母當(dāng)初必定是知道那長命鎖有特殊之處。

    所以外祖母此時(shí)，是在騙謝珩？

    伽羅愕然，卻牢記外祖母昨晚的叮囑，未敢多言。又怕謝珩察覺，只管低頭盯著腳尖。

    謝珩與她相處數(shù)月，一眼就能瞧出這姿態(tài)之后的異常。

    遂舍了譚氏，覷著伽羅。

    而譚氏，則順理成章的，再度揣摩謝珩——他的目光在看向伽羅的一瞬間，便添了緩和，沒了看她時(shí)的那種威壓冷肅。隨同眼神的緩和，連那緊繃的唇角和面孔都似緩和了。這其間變化太明顯，譚氏一眼便能瞧出不同。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尤其這些年輕男女，即便各自隱藏偽裝，落在她眼里，卻還是能窺出端倪。

    譚氏瞧著謝珩神色，見他帶著哂笑瞧過來，神色愈發(fā)冷肅，便知道伽羅露陷了。

    不過無妨，她本就不是真心撒謊。

    譚氏面不改色，迎著謝珩的目光，緩緩道：“民婦確實(shí)不知。不過既然是南風(fēng)的舊物，民婦多加了解，或許能有所得?！?/br>
    謝珩神情更冷，目光如鷲，盯著譚氏。

    譚氏巋然不同，保持恭敬姿態(tài)，不閃不避。

    伽羅站在他倆身后，察覺氛圍稍變。這讓她想起幼時(shí)的事，有一回她跟著父親入山，看到山崖下兩虎對峙，在互相撲殺之前，便是這般情形。外祖母與尋常的貴婦不同，這點(diǎn)伽羅早有察覺，只是沒想到，她在謝珩跟前，也是如此沉著冷靜。

    伽羅看不到外祖母的神情，卻能將謝珩一覽無余。

    那位負(fù)手于背，是她許久都沒見過的冷硬姿態(tài)，卻非威壓陰沉，只是審視、探究。

    片刻后，忽然謝珩墨色織金的袍角微動(dòng)，抬頭便見他臉上的冷肅漸漸收斂。

    “如你所愿?！彼煨鞉佅逻@幾個(gè)字，拂袖出去了。

    伽羅莫名所以，看向外祖母，便見她沉著如舊，甚至帶了點(diǎn)笑意，“看來他待你確實(shí)不錯(cuò)。伽羅，長命鎖的事我自會(huì)跟謝珩周旋，不想讓你夾在中間。今日暫且如此，你不必?fù)?dān)心，外祖母有分寸。長命鎖背后的事，外祖母確實(shí)知道一些，待我摸清了底細(xì)，再同你說。好不好？”

    事關(guān)重大，外祖母謹(jǐn)慎些，總歸是沒錯(cuò)的。

    伽羅微笑，軟聲道：“我聽外祖母的?！?/br>
    *

    謝珩離開后再未出現(xiàn)。

    后晌的時(shí)候，杜鴻嘉卻來了。

    他雖居副率之位，晚間卻時(shí)常過來親自當(dāng)值。今日本該掌燈后上值，他聽聞高老夫人已抵達(dá)東宮，又懸心伽羅的處境，便早些趕來南熏殿。

    兩下里相見，各自歡喜。

    伽羅引他進(jìn)去，向譚氏道：“外祖母，這是杜家表哥，我姑姑的兒子。他是東宮的右副衛(wèi)率，這回途中多承他照拂，也時(shí)常過來看我?！?/br>
    “哦？”譚氏起身，笑吟吟地將杜鴻嘉打量，“果真是青年才俊?！?/br>
    杜鴻嘉深深作揖，“老夫人過獎(jiǎng)了。伽羅總是提起您，今日有幸得見，是晚輩的福氣?！闭f著，將手中拎著的錦盒遞給伽羅，“老夫人路途勞頓，聽說還染了風(fēng)寒，想必尚未來得及調(diào)理。難得安頓下來，該補(bǔ)補(bǔ)身子——見過殿下了嗎？”

    他此時(shí)還是家常的衣裳，頭發(fā)拿玉冠束在頂心，身上赭色長衫磊落，英姿勃發(fā)。

    譚氏瞧著歡喜，道了聲費(fèi)心，叫嵐姑奉茶。

    伽羅遂將見過謝珩的事情說過了，只是未提詳細(xì)。她已有許久未見杜鴻嘉，問起來，才知道他前陣子奉命去了趟云中城，昨晚才回到京城。

    杜鴻嘉見伽羅神色如常，稍稍放心，又問道：“老夫人進(jìn)京，可有落腳的地方？”

    “我在京城還有處宅子可以歇腳。只是伽羅還住在這里，我不放心，總得摸清了情勢，過兩天才能出去。”譚氏感激他對伽羅的照拂，又道：“令尊可是在吏部任職，尊諱季輔的？”

    “老夫人見過家父？”杜鴻嘉微訝。

    譚氏頷首，“從前有過一面之緣?！?/br>
    杜鴻嘉笑了笑，道：“這可真是有緣了。伽羅如今住在東宮，是以客人的身份。殿下瞧著性子冷硬，其實(shí)待人也很好，不會(huì)故意為難。何況我官職雖低，卻也常出入東宮，能留心照拂伽羅，老夫人盡管放心。老夫人常年在淮南，回到京城，想必諸事不太齊備。倘若要搬出去住，告訴我一聲，我自安排人過去幫忙。”

    譚氏稱謝，瞧他這般體貼周全的姿態(tài)，越瞧越是歡喜。

    杜鴻嘉瞧向伽羅，見她稍稍出神，不由問道：“你呢，想搬出去住嗎？”

    “當(dāng)然想，只怕脫不得身?！辟ち_莞爾。

    長命鎖的事不止謝珩留意，端拱帝那兒也曾過問。外祖母既然已到了京城，端拱帝很快就能知道，屆時(shí)會(huì)如何，還不得而知。事情沒鬧明白之前，謝珩恐怕不會(huì)輕易放她。

    *

    深宮之內(nèi)，端拱帝確實(shí)問起了譚氏，是在一場小宴后。

    端拱帝能夠順利回京，固然有在宮中多年的籌謀安排，朝堂中的姜瞻功勞卻居首位。及至此時(shí)，徐公望妄圖仗著樹大根深的勢力弄權(quán)，把持朝政，謝珩父子又才接手朝政，在朝堂上親信甚少，最得力的，還是只有姜瞻父子。

    所以此時(shí)的姜家如日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