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火朝天，身上出了一層汗，但并不太令人討厭，沈默生猜他應(yīng)該是每天洗兩次澡，因為上早讀的時候他的發(fā)根還是濕漉漉的，晚上則更不必言，他身上沒有那種陳年不洗澡的酸腐氣息。

    關(guān)于這點，沈默生謝天謝地。

    謝居意剛刨出語文書，語文老師帶著一個高高瘦瘦、長相清雋的青年進來。

    “同志們，今天開始兩個月，都由你們的新老師來帶你們上課，我呢，旁觀一下?！闭Z文老師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可以給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紹?！?/br>
    新老師微微一笑，不卑不恭，也不顯得拘束，他撿了根粉筆，從容的在黑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舒明遠。

    “我叫舒明遠，從今天開始負責教大家語文，以后請多多指教?！?/br>
    舒明遠課講的很好，也講的很快，他不會將知識點翻來覆去的講，但會全覆蓋到。上課首先將一節(jié)課的講義發(fā)下來，不鼓勵學生一整堂課都在不間斷的做筆記以至于根本不理解他的話，反正抄的這些東西講義上都有。消化理解為主，記憶為輔，而記憶的部分則會放到晨讀上進行。

    沈默生覺得新奇，嘗試了舒明遠的方法，一開始會忐忑，畢竟什么也沒記下來，但后來發(fā)現(xiàn)，這實在稱得上高效。在理解的時候?qū)⑵渑咂甙税?，然后迅速將不懂不理解的地方圈下來，之后再弄懂，而不是一整堂課都被割裂用來做筆記，卻不記得老師講什么。

    她后來看書，發(fā)現(xiàn)書中也有講，讀書第一遍適合通讀，不適合一邊讀一邊還在摘抄，會直接切斷一本書的感覺，導致最后回憶起來支離破碎，對一本書根本沒有把握。這樣的話根本不叫讀書，叫抄書。

    舒明遠會給他們推薦課外書目，沈默生周末常在圖書館自習，知道這些書圖書館都有，市里沒有大書店，新華教輔居多而且很貴，也因此沈默生不再去。畢竟有校圖書館，何必舍近求遠？

    “這些書圖書館都有，我很推薦大家去看。其實如果可以，一周七節(jié)語文課，我想只用兩節(jié)課來講課，剩下的時間讓大家在圖書館看書，不過，”他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這不現(xiàn)實，校領(lǐng)導們絕不可能同意?！?/br>
    大家哄堂大笑。

    “所以如果有課余時間，我希望大家能夠去通讀這些經(jīng)典數(shù)目，明白我們現(xiàn)在學的，不過滄海一粟。語文是一門需要長期付出的學科，渴望短期突擊得到質(zhì)的飛躍從來不現(xiàn)實，也許在成績上會出現(xiàn)偶然的大爆發(fā)，但我從來不鼓勵這種投機取巧的辦法?！?/br>
    沈默生發(fā)現(xiàn)了吳晗的變化。

    如果說班上沈默生最注意誰，第一是謝居意，第二是吳晗。她從心底將吳晗當成她的競爭對手，但并非勢同水火，而是從對手身上學習。吳晗是個非常穩(wěn)的人，如中流砥柱，定海神針。

    沈默生覺得向她學習不會有錯。

    她是陰差陽錯發(fā)現(xiàn)這個變化的。

    國慶節(jié)，假期沒有隨著天氣的變冷而熱脹冷縮，換句話說，學校沒有克扣假期，放足七天。沈默生想回去拿換季的衣服，她本想著該怎么說自己這么多天沒回家的原因，回去后發(fā)現(xiàn)家里冷鍋冷灶，并沒有人，問了鄰居才知道，沈城一家三口出去旅游了。

    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和她說一聲。

    “你不知道？”鄰居的表情很詫異。

    沈默生笑了笑，隨口說了一句“可能是我忘了”將這件事掩過去。

    盡管她一再告訴自己不要期待，然而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悵然若失，內(nèi)心涌出一種孤獨感。實際上這種孤獨從路南一、項萱的離開便已經(jīng)露出端倪，然而到了此時此刻，才終于顯現(xiàn)出猙獰面孔。

    很久以后，當她一個人在北城打拼的時候，空巢青年這個詞橫空而出，道盡了像她這樣的年輕人的感覺，那是一種彷徨而游離的狀態(tài)，無所羈絆，沒有歸途，就算從這個世界消失，也不會有人記掛。

    無緣社會。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著，努力讓自己有尊嚴的死去。

    她收拾自己的屋子，早在沈源動那張照片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學會了將重要的東西隨身攜帶，她那時候發(fā)現(xiàn)人這一生重要的東西寥寥，學會舍棄，會讓靈魂變得輕松起來，不會給身體帶來太重的負擔，她便舍棄了。

    她沒有察覺的是，當舍棄成為一種習慣，渴望獲得的欲-望便降到最低，對于任何事情都不會有濃重的興趣，那么值得奮斗、支撐著人在最無助時候走下去的動力也就很少，隨時可能令自己滑落天平另一端，死亡無盡的深淵。

    她拉著行李箱回來，又拉著回學校，又是那個鄰居，她聽到動靜覺得奇怪，開門看到沈默生，問：“放假都不在家里待會兒啊？”

    這句話問的其實有些廢話，家里沒人，還不如在學校待著，不然到了假期最后一天碰到，那樣多尷尬，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打照面，把彼此當成陌生人，這樣就不會有矛盾了。

    “學校課程重，回去看書?！鄙蚰眠@個搪塞當借口。

    鄰居家的小孩這時候騎著木馬往門口擠，想知道他mama在說什么，結(jié)果被鄰居朝頭上蓋了一鍋，“你看看大jiejie，人家學習那么努力，你再看看你？還不好好學習？”她說著又朝沈默生善意一笑，“要不進來吃飯？”

    沈默生搖搖頭，笑著回絕她的好意：“不用，我吃過了?！?/br>
    學習，只是因為她沒有其他選擇，這條路對她而言是最平穩(wěn)的捷徑，并非她熱衷于應(yīng)試教育。對于這點，沈默生一早就看透了。高考是獨木橋，她要拿到那張門票，讓自己從這個地方跳出去。

    國慶節(jié)圖書館閉館，沈默生只好在教室自習，空蕩蕩的只有她一人，她有些心煩意亂，翻出之前從圖書館借的余華的看，一開始被各種紛亂的情緒擾動，有些不耐煩。到后邊漸入佳境，心被擷住，不能呼吸，忘了周圍的環(huán)境，看著福貴被時代的浪潮推來搡去，默默承受。

    誰不是在忍受呢？

    結(jié)尾處只剩他和老牛，平靜的好像一切都未曾發(fā)生過，有一種大徹大悟般的放下。

    開始翻書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再抬頭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夕陽滑落，暮色初上，看的太過投入，忘了餓，忘了渴，只顧著滿身心投入其中，渾然忘我。

    影子逐漸籠罩世界。

    沈默生朝窗外看了一眼，本是看夕陽，結(jié)果看到了夕陽下的人，是舒老師和吳晗。

    他們中間隔著一米的距離，在cao場上散步，相談甚歡。在老師面前，吳晗仿佛發(fā)著光，褪去沉穩(wěn)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