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jiān)有些不解地?fù)狭藫项^。

    紫宸殿內(nèi)的燭火滅了又添，仆從疾走，奏折一封封呈上來?；实壑脫Q了常服，一系玄紫赭黃雜色纁裳，袞冕加身，繡以十二章紋，卻并不戴冠。侍中鄭鈞和太常卿崔文繼垂首候于玉階之下，屏息靜氣，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秋姜和林瑜之則在外殿等候。

    皇帝翻看了半晌，忽然將那一沓折子猛地擲到階下，冷冷道：“鄭侍中，朕不在的日子，你就是這樣處理政事的？”

    鄭鈞“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陛下恕罪。微臣……微臣駑鈍，不知所犯何事，還請陛下明示。”崔文繼也跟著跪倒。

    皇帝右手微抬：“崔愛卿請起，你隨駕出京，掌的也是天地神祇、吉兇祭祀等事，與你何干？”

    崔文繼惶恐道：“微臣忝居九卿之位，卻不能為陛下分憂解難，實在微臣之罪。”

    皇帝的臉色略有緩和，聲音仍是冰冷：“鄭卿，你應(yīng)多向崔卿學(xué)習(xí)，哪怕不能為朕分憂，也不要讓朕事事躬親。關(guān)中袁虎叛亂，塞北六鎮(zhèn)之地又有流民匪寇肆虐，淮河決堤，百姓流離，這么些大事壓著，你都干了些什么？”

    侍中雖在三公之下，卻侍從皇帝，出入宮廷內(nèi)苑，第一時間得知詔令，協(xié)助皇帝處理政事，相當(dāng)于宰相之職，從來由皇帝的親信近侍擔(dān)任。鄭鈞是滎陽鄭氏的嫡系子弟，又是中書監(jiān)鄭東閣之堂弟，深得皇帝寵幸，此刻卻大氣也不敢喘，伏在地上磕磕絆絆地解釋道：“微臣……微臣與眾公卿商議后，決定任廣陵王為征北將軍，前往剿匪、平定叛亂，詔書已擬，只等陛下批閱。”

    “那塞北六鎮(zhèn)的叛亂呢？”

    “這……微臣……微臣……”

    “真是廢物！朕的俸祿供養(yǎng)的都是一幫什么東西？區(qū)區(qū)匪寇流民，也這樣為難嗎？”皇帝踱下玉階，廣袖一甩，額頭的青筋都跳了跳，顯然憤怒到極致。

    鄭鈞更加不敢應(yīng)聲，只顧磕頭謝罪。

    “是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惹了陛下生氣？”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從外殿傳進(jìn)，人未至，笑已到。不過須臾，潘貴妃帶著左右侍從宮娥款款步入，緋色的牡丹繡花羅裙拖曳而過，為這清冷的殿堂添了一份曖昧的暖色。

    皇帝見到她，怒色微斂，眉峰仍是輕輕一皺，呵斥道：“胡鬧，紫宸殿也是你來的？”

    潘貴妃努努嘴，臉上并無懼色，輕輕一哼道：“妾身也是擔(dān)憂陛下，這才眼巴巴趕過來。誰知道陛下一點都不領(lǐng)情。既如此，妾這就滾開，省得陛下見了心煩?！闭f著似模似樣地欠了欠身，卻并轉(zhuǎn)身。

    皇帝原本一身怒氣，也不由得輕哂失笑：“就你這樣膽大包天。既然來了，也不必急著走了，一會兒陪朕去內(nèi)殿?！?/br>
    潘貴妃展顏而笑，倚身上來，依偎著皇帝嬌嗔道：“陛下也不要總是皺著眉頭了，這朝政上的事情，妾身是不懂，但也知曉御下管制的道理。這幫糊涂的愚蠢不堪，陛下多教教就是了?！闭f著瞪了鄭鈞一眼，“還不向陛下請罪。惹了陛下生氣，損害到龍體，豈是你可以擔(dān)當(dāng)?shù)?？?/br>
    鄭鈞忙順著臺階磕頭如搗蒜，請罪不已。

    被她這樣一攪合，皇帝也不好再治他的罪了，揮揮手命二人退避。崔文繼和鄭鈞如蒙大赦，忙躬身退了出去。

    潘貴妃嬌笑道：“陛下還未用膳吧，起身讓婢子燉了湯，陛下一同去用些？”

    皇帝卻道：“不了，朕還有政事要處理，你自己回去用吧?！?/br>
    潘貴妃自然不依，皇帝這次卻沒松口，神色也有些發(fā)冷。她見勢不對，雖心有疑惑，也只得躬身告退，走出殿門時，不由側(cè)身望了望梁柱下侍立的三人。左邊的太仆周謁她自然識得，右邊的一郎一女卻極為陌生，且衣飾皆為宮外常服，不由多看了一眼。

    過了會兒，一個小宦官自內(nèi)殿出來，對三人道：“至尊請三位進(jìn)殿?！?/br>
    吹了這許久的風(fēng)，秋姜的手腳也是冰冰涼涼的，一進(jìn)內(nèi)殿，方覺得暖和了些。四周岑寂異常，幾個內(nèi)侍在玉階下恭順待命，唯有皇帝一人立于玉璧長階上。紫金雕龍鏤空壁爐內(nèi)緩緩送出暖香，煙霧繚繞，將他修長的身形籠在一片迷蒙中，叫人不辨神色，心中不由惴惴。

    三人一同叩首行禮，太仆退到了一邊。

    皇帝一時沒有說話，殿上安靜，落針可聞。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方聽得上面他徐徐說道：“兩位愛卿此次護(hù)駕有功，朕賞罰分明，自當(dāng)褒獎。周卿，上前擬詔?！?/br>
    周謁一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這草擬詔書的重要職責(zé)，向來是中書省重要官吏的差事，他一個閑散太仆，說得好聽點是位列九卿，其實也就是個為皇帝出駕執(zhí)轡的馬夫。

    皇帝有些不耐：“周卿，你睡著了？”

    周謁忙應(yīng)了聲，低首上前，聽著皇帝念來，依樣畫葫蘆在書帛上寫下。末了，皇帝道：“林卿，此后你便任光祿卿之位，為朕掌宮殿門戶與園苑治安。此外，朕封你為正三品武安伯，加光祿大夫，佩金印紫綬。你可有異議？”

    林瑜之雙膝及地，高聲道：“謝主隆恩，臣必當(dāng)鞠躬盡瘁，死而后已?！?/br>
    皇帝又道：“謝三娘。”

    秋姜忙上前聽命。

    “朕方才收到侯官奏報，你謝氏一門已安全撤出都靈，如今已至京都近畿，但尚有幾日路程。你在洛陽無親，此時外出也是不便，便暫且在宮中暫歇吧。朕就封你為正三品女史，為朕掌管后宮禮儀文書等事?！?/br>
    這就成三品女官了？

    女史在北魏□□僅次于內(nèi)司、大監(jiān)、作司等高級女官，大多是由知書婦女充任。她如此年幼，此前又無品階在身，如此擢升，恐怕會遭人嫉恨。

    秋姜有些為難：“陛下，臣女無才無德，恐辜負(fù)陛下厚愛?！?/br>
    皇帝在玉階上負(fù)手而立，并未看她，只是淡淡道：“三娘才學(xué)出眾，聰慧敏達(dá)，女史一職令闕多時，還望不要推辭?！?/br>
    秋姜心中微微一凜，忙叩頭謝恩。

    出了這殿，內(nèi)典監(jiān)大太監(jiān)黃福泉送恭送二人，在廊下道：“陛下說了，今日也晚了，上任太過匆忙，不如改日再去，諸事也好料理些。謝女史今日可去東苑西北角的枕香殿下榻，女史的三位侍婢已經(jīng)在那等候了，陛下特許她們隨侍，另外的侍女宮娥也可先行挑選?！?/br>
    “引路這樣的小事，怎可煩勞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