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對方一直沉默，路鋆語氣輕快地開口：“對了，怎么是你過來？你在壹周工作？”

“不是，那個攝影是我朋友。這兩天有活，出差了，讓我?guī)兔ε芤惶??！?/br>
“原來是這樣，真巧啊。”路鋆笑著回應(yīng)。

這是孟煥之今天的第一句話，不論是說話的語調(diào)，還是說話時的神情，都和以前一模一樣。這種熟稔，一下子讓路鋆有種穿越時光的錯覺。他想，這個人怎么還是這樣，一點都沒有長進，什么時候都這樣板著臉，說話也沒個長句，總是幾個字幾個字聽不出語調(diào)地往外蹦。這樣的場合，好歹也對別人笑一笑啊，哪怕是假客氣一下也好呢？

小小的一間會客室，一時間又沒了聲音。孟煥之拿起水喝了一口，溫的，和自己早上用來過藥的水差不多溫度。

都說初春時節(jié)的天氣忽冷忽熱，最容易感冒，還真的是。他一個星期前就有些輕微傷風(fēng)，沒留意，結(jié)果到現(xiàn)在還沒好。

明明沒說什么話，卻覺得口渴。孟煥之微微吸了吸不通暢的鼻子，又喝起水來。喝光之后，他看到路鋆站在會客室的窗邊，開了半扇，問他：“還要嗎，水？”

“好啊，謝謝?！庇谑?，他好像也變得客氣起來了。

他其實想說，他只是有點傷風(fēng)而已，不是鼻過敏，他的過敏已經(jīng)好了。但他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一張口只能先問自己最關(guān)心的，“什么時候回來的？”

路鋆兩手插著口袋，隨意地靠在會客室的墻邊思考，“上個月回來的，剛剛一個月吧？哦，一個月多了?！?/br>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路鋆從同事手里接過那個攝影包，說了聲謝謝后，放到桌前，“應(yīng)該就是這個了，你看一下吧?！?/br>
孟煥之沒有打開，只是順勢背到肩上，然后站起來。

“那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不陪了，我后面還有個會。”路鋆話說得著急，臉上卻帶上笑，語氣溫和，說完還不忘叮囑身邊的同事，“幫我送孟先生出去?！?/br>
然后孟煥之就這么走了。

回到辦公室的那一刻，路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一年前他回香港前，在音樂學(xué)院門口接到孟煥之的電話，險些挪不開腳步；一年后的今天，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么好的心情，除了電梯打開那一秒心里的那一聲咯噔，其余時間全程陪笑，輕松無比。

人畢竟是會成長的。

當(dāng)晚，路鋆拿著兩張客戶贈送的電影票，在川流不息的南京西路街頭等趙晉飛。

做IMAX項目的好處就是，偶爾會有這樣的免費電影看，如果不是這部剛剛上映不久的讓趙晉飛期待了很久，外加他一副抱大腿要死要活地說女朋友不在身邊的男人有多寂寞，路鋆絕不會想到跟他來看電影。

知道他一如既往愛遲到，路鋆跟他講電影七點五十開始。

八點，趙晉飛停了車，嬉皮笑臉地出現(xiàn)，“……出來晚了，快進去吧，現(xiàn)在肯定還在放廣告！”

路鋆瞥他一眼，“還有五分鐘才進場，我去買水?！?/br>
趙晉飛低頭看看電影票，時間：八點十五分，“……我cao，要是收到超速罰單你給我付嗎？”

他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單獨出來看過電影?；蛟S看電影本身就不是兩個關(guān)系純潔的哥們兒之間應(yīng)該干的事，這就像兩個硬漢相約一起公園野餐一樣詭異，但他和趙晉飛卻來了。路鋆在內(nèi)心說服自己，這其實沒什么，這就像以前他和孟煥之看電影一樣……一樣純潔。如果趙晉飛能聽到路鋆此時的內(nèi)心聲音，他一定會一臉驚恐地扭過頭，然后陰陽怪氣地問：你是想把你和孟煥之的關(guān)系總結(jié)為純潔的友情嗎？幫幫忙噢儂??？

這部鴻篇巨制的電影講述了世界末日來臨之前，人們憑借著互愛以及對生命的尊重逃過浩劫的故事?；鹕奖l(fā)、強烈地震、海嘯、洛城淪陷……比情節(jié)本身更具災(zāi)難性的，是跟趙晉飛出來看電影這件事本身。

他雖然不會像無知少女那樣在觀影過程中不停發(fā)問，但他以每二十分鐘就要變換一下坐姿的頻率，嚴(yán)重干擾著路鋆的觀影體驗。160分鐘的電影看到后來，路鋆都仿佛受到了他的感染，只覺得心浮氣躁，腰酸背疼。

看完電影，兩人開車到黃河路吃宵夜。蟹粉鮮rou湯包配鴨血粉絲湯，湯湯水水，一口下肚心都燙成熱的。

趙晉飛邊吃邊用手機看影評，看到有趣的吐槽還會念出來，那架勢仿佛他們剛才看的不是災(zāi)難片，而是喜劇片。

而瑪雅人預(yù)言的世界末日，究竟會不會來？趙晉飛一口一個湯包，“再過兩年，等到真的2012，不就真相大白了。其實，哪來什么世界末日？如果真的有……”

“怎樣？”路鋆坐在他對面一勺一勺地舀著湯喝，“趁著世界滅亡之前，做點什么吧?！?/br>
他以為趙晉飛會和以前一樣，豪情壯志地說出類似與走路去北京去見伍嘉文，然后兩個人一起干點什么轟轟烈烈的事?？山Y(jié)果趙晉飛想了想，只說：“不知道，估計會坐在我家陽臺的藤椅上，等死吧?！背錆M無奈。

人真能如同凱魯亞克所說的那樣，永遠年輕、永遠熱烈盈眶么？——他越來越不相信，心不會死、不能死，但你卻無法阻止它垂垂老去。

路鋆吸完碗里的最后一根粉絲，然后平平淡淡地對趙晉飛說：“今天我碰到孟煥之了?！鳖愃泼蠠ㄖ哪欠N沒有起伏的音調(diào)。

“哦，是嗎？”趙晉飛還在吃湯包，眼皮都不抬一下，反應(yīng)比路鋆還要平靜，“比我想象的晚多了?！?/br>
“……你什么意思？”

趙晉飛無視路鋆的疑惑，撐在桌上的一手撐著腮，“你們在哪里碰面的？”

路鋆用最簡單的語言描述了今天重遇孟煥之的前因后果，然后執(zhí)著地提問：“所以，什么叫比你想象的晚多了？”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啊，他現(xiàn)在提出要跟你在一起，你會不會考慮一下？”繼續(xù)文不答題。

路鋆憋了一口笑，差點沒嗆到自己，“你愛情劇看多了嗎？”他是真的被趙晉飛這個天馬行空的問題逗樂了，“分手了的主角在幾年之后狹路相逢，然后就熱淚盈眶地?fù)肀У揭黄鹫f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都還愛著你？”況且，當(dāng)年他和孟煥之之間連開始都不曾有過。

“所以，對你來說是完完全全的沒戲咯？”趙晉飛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比劃出兩條反向相交的線條。

路鋆理所當(dāng)然地嗯了一下，為了增強說服力，還鄭重其事地補了一句：“當(dāng)然啊。”

趙晉飛終于吃完，放下筷子之際，又抽紙擦了擦嘴，“那我就放心了。他啊，之前找過我，就在你剛回來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