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琊心想，真是個蠢貨，重點并不在此。

雩風(fēng)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消息，心里藏不住，以致出言不遜，結(jié)果華月這個女人不忿倒也罷了，竟能驚動到瞳，且瞳見了沈夜之后，立即就走了，頗為可疑，此事實不尋常。

且他能感覺到，沈夜雖然若無其事，但分明在近期動過高階法術(shù)，但是……是錯覺么，他的靈力怎么會突然激增幾近一倍，簡直駭人聽聞。

風(fēng)琊是個聰明人，他相信礪罌確實如他所暗示的那樣，可以動到沈夜，但是又顯然仍低估了沈夜的可怕，現(xiàn)在只怕已經(jīng)吃不了兜著走，那么，這段時間，自己還是安分一點為好。

沈夜知道必然不可能將所有人都瞞得天衣無縫，但只要自己不形于色，仍安安穩(wěn)穩(wěn)地站在面前，那些人也就只能心中暗暗生疑罷了。這些疑惑將永遠(yuǎn)塵封，那些人將永遠(yuǎn)不會知道他的任何一道傷痛，更不會知道他正付出著什么樣的代價。

沈夜以如常的神色與祭司們說著話，全部交代清楚之后，他走出神殿，規(guī)行矩步，若有什么東西曾始終記錄他的步幅與頻率，便會發(fā)現(xiàn)他與平時絕無一絲一毫的偏差。

神農(nóng)神殿和他自己的紫微神殿之間是一條漫長的馳道，當(dāng)初修建時便用著最堅實光潔的石料，筆直寬正，是為縱貫整個流月城的中軸之路。

今日沈夜覺得這條道路尤其的漫長，清輝朗照，整條道路都泛出銀色的光華，宛如一條孤獨的月路，通向未知的境地。而人們一切的恐懼，都來源于未知。

四下寂寥，唯有沈夜自己的淺淺的影子，以及法袍拖曳的細(xì)響伴隨著他。

他心無旁騖一步一步地走著，然而越是臨近了，越是忍不住要想，自己已經(jīng)重創(chuàng)礪罌，他應(yīng)暫時沒有力氣刺探，矩木上層非是尋常百姓能夠任意接近，祭司們現(xiàn)在也都聚集在神農(nóng)神殿。

這里，只有他一個人而已，沒有人會知道，冷漠和自持又是做給誰看……

只不過這么一個錯念，他腳下便是緊了一步，像一段節(jié)奏莊嚴(yán)的樂曲急趕了一拍，隨后，千里之堤毀于蟻xue，后面跟著的就全都亂了。

一步追著一步，越來越密集，直到他開始奔跑起來。

沈夜已經(jīng)很多很多年沒有這樣疾奔過，自從他年少時妄圖帶沈曦逃離流月城失敗之后，就背負(fù)起了未來大祭司的重負(fù)，從此濟濟彬彬，雍容端方。再后來，待他穿上那一身莊嚴(yán)法袍，更是不適合奔跑。

此時，他發(fā)動了瞬行之術(shù)，身形明滅，只在瞬行法術(shù)的間隙看到月光之下他衣影紛亂，聽到幾聲凌亂的腳步。

不多時，神殿已近在眼前，他已經(jīng)可以看到殿前那尊高大的辟邪獸雕像，沈夜卻漸漸緩下步子，停在它的面前。

他的心跳很快，快得像要從胸腔里炸出來。這種感覺他不算陌生，這是一個病癥惡化的預(yù)兆，整整一天他都在壓抑著這種久違的，卻必然會降臨的痛苦。

同時，他也一直不愿去想，自己是為什么要趕回到這里。

現(xiàn)在它近在眼前，他卻寧可自己只能在這條路上永遠(yuǎn)向著它追逐過去，永遠(yuǎn)不要真正給他一個結(jié)果。

他死了么……

沈夜心里動了這樣的念頭，竟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

這時，他感到一部分的靈力從自己的體內(nèi)流失出去，就如同這股靈力出現(xiàn)時一樣突然。這股支持他的力量驟然間松懈下來，令他陷入一種眩暈的境地。

沈夜佇立原地，久久無法再前進一步。

這時候，瞳從殿內(nèi)出來，臉上無有悲喜，看到了外面的沈夜，說：“哦，看到初七的靈力回溯，我便猜是你到了?！?/br>
靈力回溯……沈夜心底里只怕早就猜到是這么回事。合巹蠱使他們之間的靈力共通，在他全力破封之時，初七應(yīng)是有所感應(yīng)，繼而放開了自身全部的力量供他調(diào)用。

如他心心念念的那番誓詞，他是他的利劍，他是他的護盾——即使，是在沈夜不知道也看不見的地方，獨自摧折殆盡……

一個會自作主張的傀儡，無論如何不能說是一個好的傀儡，瞳雖然這么想著，也只是說：“他既然有此抉擇，你無需太過介懷。”

無需介懷，真的無需介懷么……沈夜輕輕長嘆，灼燒的感覺順著心血向著四肢奔流，他想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可用于糾結(jié)，問道：“那他……是沒事了么？”

沒事么，瞳知道這種狀況極為棘手，這又繞到了那個他并不擅長的領(lǐng)域。但不管怎么說，初七還活著吧，算是沒事吧，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給他肯定的回答，令他滿懷虛假的希望。

瞳說：“不好意思，已經(jīng)無法修復(fù)?！?/br>
他看沈夜的臉色慘白，又接著說：“比如，他最要緊的皮相，那張臉上的那點魔紋是消不掉了?！?/br>
沈夜無力地說了聲，“瞳……”

然后，他心下稍安，與瞳一起走進了寢殿。

之前，沈夜將初七帶回，安置在床上，周遭施以法陣相護。他不能久留此處，必須盡快趕回神農(nóng)神殿，更要盡快向瞳求助。

那個時候，初七雙眼微睜，卻全無神采，連那些破碎的言辭都已經(jīng)不再念誦，如同是徒具人形的殘破偃甲，就算是主人的呼喚也不懂得回應(yīng)。

沈夜只得這樣離開了他。

“他的身體的傷不重，魔氣雖無法去除，但也已經(jīng)穩(wěn)定融合，死亡的蠱蟲我也已經(jīng)換了新的進去?！?/br>
一路上，瞳簡單地向沈夜說道，然后頓了頓，突然換了稱謂，“阿夜……他畢竟只是個傀儡，之前你高興倒也無所謂，但為其傷神卻是不值得的。初七的身上，沒有什么不能替換重構(gòu)，希望你能記得?！?/br>
沈夜說：“瞳，你也曾說，人心不過是rou塊，而所謂的愛恨情仇無從尋找，只是虛無縹緲之物?！?/br>
瞳說：“是我說的?！?/br>
沈夜說：“如果人心只是rou塊，別無其他，那么它在他的胸腔里跳與不跳，究竟有何差別？”

瞳不語。

沈夜又說：“本座自知何為喜怒，何為愛恨，雖然無從找尋，但絕非無知無覺。它們是存于心中，抑或存于他處，究竟有何相關(guān)？”

瞳聽他言語，走在他身前的沈夜突然停下腳步，他也只好隨之停下，心頭被不安籠罩著，只能地望向沈夜默然的背影。

沈夜只是站在那里，并未回首，只是微微低下頭。

那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習(xí)慣到也許自己也察覺不到。每當(dāng)他悲傷和猶豫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會凝視自己空空的手掌。逝者如斯，不舍晝夜，即使勉力強留，也譬如指間之砂。

片刻之后，瞳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瞳，多謝你救他，本座銘記于心。”

他的聲音虛弱至極，瞳那時候還不知道沈夜亦身患病癥，只是那聲音聽得心驚。

他虛弱卻清晰地說道，“初七，他之于我……已是無可取代?！?/br>
沈夜說完，便繼續(xù)向前走。

忽然沒來由地想起，這幾年間，自己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