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不這么做的話，亞歷克斯就會死。

還有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亞歷克斯看著他和自己的偽善斗爭，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他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只不過，看著茍梁直面自己的卑劣，那些潛藏在靈魂深處的自私和殘忍，親手撕開自己虛偽的假面而痛苦的模樣，他便覺有趣。

“父親這輩子嘗過人世間最苦的酒，也享受過最富貴的生活，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遺憾的。只可惜，杰頓的心靈和他的生母一樣，已經(jīng)被黑暗染透……萊伊，我親愛的孩子，其實他這些年對你的傷害，我都知道?！?/br>
見茍梁錯愕地看著自己，那凝聚著黑色霧氣的瞳孔里出現(xiàn)了一絲果然如此的痛苦，亞歷克斯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視若不見，語氣不變地說：“是他用詛咒奪走了你的天賦和智慧，也幾次三番用黑暗魔法想要你的命。你會不會怪父親沒有保護(hù)你，也沒有懲罰杰頓。”

“不！”茍梁急聲道，“我從來沒有怪過您父親，不論您做怎樣的決定，一定有您的理由，我只想跟隨您，陪在您身邊……”

“噓，別急，我相信你?！?/br>
亞歷克斯說：“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等我死后，你就離開城堡，走得越遠(yuǎn)越好，不要再回來了?！?/br>
“不，父親您說過不會趕我走的。我不走，我不要……”

茍梁噙著眼淚，哀求地看著他。

然而亞歷克斯只是低頭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發(fā)脾氣又迷茫的孩子，溫柔而慈悲，沒有和以前一樣給他承諾。

不，我不接受！

不論是用什么辦法，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絕不。

凝聚在他眼睛里的黑色霧氣變得更加濃烈，魂體萊伊和亞歷克斯一樣，目睹他走向懸崖邊緣，身前是萬丈深淵，惡魔在深淵下狂笑著，引誘著，歡迎新生的墮落的靈魂加入他們的陣營。

只要再進(jìn)一步，他就要跌入深淵。

萊伊凄厲地叫喊，企圖喚醒他：不要聽信他的謊言！

他和杰頓一樣是魔鬼，不，不，他比杰頓更可怕！他在欺騙你，他要讓你親手把杰頓送到他面前，讓你成為他的共犯，把你也拖進(jìn)地獄！

愚蠢的可憐蟲，快清醒過來，不要答應(yīng)他，不要！

茍梁沒有說話，他只是捏緊了手心，接受了黑暗神的邀請，義無反顧地邁出墮落的第一步。

*

“克里斯，父親和萊伊到底在哪里，回答我！”

杰頓滿臉陰沉地看著克里斯。

他受夠了所有人同情的目光！

茍梁成為大魔法師的消息，在他們離開魔法塔的時候就通報了整個魔法大陸。

十七歲的大魔法師，造成了一時轟動。時隔多年，眾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亞歷克斯公爵府上。

走在路上，人們津津樂道的都是亞歷克斯公爵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果然不同凡響，提起茍梁全是溢美之詞，仿佛是在親吻教堂里光明神神像的腳背似得。

而他，大魔導(dǎo)師亞歷克斯公爵的親子，卻成了人們眼中的可憐蟲。

茍梁就是天上的太陽，他在對方耀眼的光芒面前顯得那么渺小，暗淡得不值一提。就算他身上有著亞歷克斯的血緣，沒有人再對他抱有期待，那些趨炎附勢而跟隨在他身邊的人很清楚他對養(yǎng)兄的不友善，紛紛和他保持距離，生怕受到他的牽連而讓大魔法師不喜。

不論亞歷克斯的財產(chǎn)還是地位，一夜之間，他失去了和茍梁爭奪的資格。

可杰頓不甘心就這樣認(rèn)輸，他還沒有輸！

就算是大魔法師又怎么樣，權(quán)勢地位只有活人才能享用，只要他死了，又憑什么和他爭！

杰頓決定使用巫女留給他的最惡毒的詛咒，他要在茍梁接受萬人稱頌時，以最丑陋的姿態(tài)死去。

是的，他和所有人一樣，都以為亞歷克斯一定會舉辦一個盛大的宴會，為茍梁慶祝。奧德里奇男爵府上的姐妹花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最美的禮裙，最美好的自己打算赴宴，在茍梁從亞歷克斯公爵的獨子跌落成為父不詳?shù)南碌热酥螅齻冊僖淮毋裤狡鸺藿o他的未來。

然而，城堡沒有給任何人發(fā)來請?zhí)?/br>
這太讓人意外了，那些主動上門祝賀的人甚至都被拒之門外。

而被退而求其次關(guān)注著的杰頓，也是一問三不知。

外界議論紛紛，等了一個月之后，杰頓終于沉不住氣地找上了他父親的得力助手克里斯。

“很抱歉少爺，恕我無可奉告?！?/br>
克里斯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恭敬，他的答復(fù)也毫無變化。

“無可奉告？我受夠了你的無可奉告！”杰頓失控地吼出聲，那些進(jìn)入城堡后費(fèi)心堅持的紳士教養(yǎng)都被他拋在腦后，“我到底還是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你們什么事都不告訴我，什么事都瞞著我！你們把我當(dāng)做是什么了？”

克里斯為難地看著他：“少爺，請注意您的措辭?！?/br>
杰頓怒不可遏，“你別廢話，今天我一定要見到父親！”

克里斯正要拒絕，佩戴的耳機(jī)里突然傳來茍梁久違的聲音：“克里斯，帶他過來，父親要見他。”

杰頓終于如愿以償，克里斯在樓道前止步，躬身道：“少爺，公爵和小少爺就在臥室里，請?！?/br>
杰頓大步走過鋪著柔軟的紅色地毯的走廊，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干脆小跑起來。

他一把推開臥室的門，“父親您叫我——”

笑容還沒展開，杰頓的眼神突然渙散，毫無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黑發(fā)黑眸的茍梁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低頭看了杰頓一瞬，彎身把昏迷的杰頓拖入臥室中。房門關(guān)閉，阻隔了點著蠟燭的昏暗的房間。

室內(nèi)蠟燭燃燒的氣味濃郁得讓人不舒服，卻仍然固執(zhí)地燃燒著，企圖掩蓋某一種更加刺鼻的氣味。

亞歷克斯正躺在床上，他的表情堪稱安詳，還帶著茍梁常常見到的那一抹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

然而，掀開被子，已經(jīng)擴(kuò)散到表皮的腐壞卻藏也藏不住了。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失去了茍梁的光明魔法治療，亞歷克斯的身體徹底走向了消亡。

他親眼看著亞歷克斯忍受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聽著他對人世毫無留戀的解脫……原來，他早已不對這個世界抱有任何期待。他曾經(jīng)在地獄的深淵里仰視著貴族們的奢靡，他以為那是他想要的；可等他站到了頂峰，俯視著這些人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天上的風(fēng)景并沒有比他在泥潭里所見到的美好，甚至更加丑陋。

茍梁從不知道，一向云淡風(fēng)高高在上的父親，對待人竟然這樣悲觀。

他陪在亞歷克斯身邊，不論他怎么挽留，在一分鐘前亞歷克斯還是失去了意識。

……再過不了多久，他的呼吸，他的溫度，都會在沉睡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