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yè)單位去。李婷，不管情不情愿，很可能在這批人當(dāng)中。

    如果蘇文桐能做主的話，他愿意把李婷留在身邊。原因簡單，李婷能干，不油滑，可以切實分擔(dān)他手頭的工作，一兩年內(nèi)也不擔(dān)心休生育假?？裳巯碌奶幘?，他這個副處長都前途未卜。

    “咳?！崩铈脛傋唛_，蘇文桐頭上響起一聲咳嗽。

    他抬頭，是主任科員老鄭。后者和他目光相對后，發(fā)出意味深長的嘆息。蘇文桐明白，老鄭又有事要抱怨了。

    昨晚會一完，老鄭拉著他東聊西扯，想套一些單位動向的口風(fēng)。不過沒多大收獲，因為打局里人事變動起，蘇文桐自己尚且半聾半瞎呢。

    “你來正好，讀讀這篇稿子?！崩相嵾f給他一張打印紙。

    蘇文桐粗念一遍。是一篇關(guān)于市公園建設(shè)項目指揮部成立的通稿，寫得冗長啰嗦，邏輯混亂。

    “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的水平啊?！崩相嵱謬@一口氣。

    蘇文桐問：“那個見習(xí)生的手筆？”

    老鄭沉重點頭，說：“我教她怎么改，她還不樂意不虛心，和我爭起來。真是！”

    蘇文桐回頭望了一眼。見習(xí)生坐在座位上，處里另一個男科員大雷噼里啪啦敲打她的電腦鍵盤，向她演示規(guī)劃局的網(wǎng)站系統(tǒng)，殷切到rou麻。

    蘇文桐對老鄭說：“沒事的，我同她講幾句?！?/br>
    老鄭搖著頭離開。蘇文桐說：“小玲，你過來一下?！?/br>
    聽到蘇文桐的聲音，被叫名字的女孩霍一下站起身。方才滿臉的敷衍和困倦一掃而空，煥發(fā)出光彩。

    “蘇處長，您叫我呀?！?/br>
    “這篇稿子，是你寫的？”

    “嗯?！毙×岷鲩W著帶臥蠶的大眼睛說。

    “寫得不錯，不過我覺得還能更好。我有幾條修改建議，你不妨參考參考?！?/br>
    小玲忙不迭說好，拉過一把轉(zhuǎn)椅，坐在他身邊。

    蘇文桐從筆筒抽一支紅筆，給她講寫文書的要點，如何開頭，哪些人會讀，會從哪些角度讀，公園的歷史如何，當(dāng)下如何，未來如何，怎么總結(jié)，怎么分析，怎么展望。

    蘇文桐將看似復(fù)雜的事情講得深入淺出。對語病和條理上的疏漏，他打個哈哈一語帶過。而法規(guī)原則上的錯誤，他言簡意駭，不留情地勾出紅圈。

    小玲一邊聽，一邊點頭。

    她穿的綴滿荔枝的黑色花邊連衣裙，充分勾勒腰身的線條，露出一對長又直的腿，同蘇文桐的膝頭近得幾乎能碰到。裙子外面套著紅色針織衫，在鼓鼓的胸前系了個蝴蝶結(jié)。

    隨著蘇文桐的說話，她臉頰的桃紅越來越深，雙眼流波閃爍。好容易抿住雙唇，微笑又浮出嘴角。

    “我說的，你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嗎？”結(jié)尾，蘇文桐問她。

    “嗯，應(yīng)該行吧?！毙×峄卮?。精力充沛的身體搖晃起椅子，眼神仍聚焦在對面的面孔上。

    “就是吧?！彼蒙倥赜械那徽{(diào)說，“我感覺要重寫一遍?！?/br>
    “那我就有重讀一遍的樂趣了?！碧K文桐將批注完畢的稿紙交給她。

    小玲回去改稿。大雷過來，點頭哈腰的，交呈上一張報銷單。

    “蘇處，麻煩您簽一下。”

    蘇文桐看他一眼。大雷是處里的老大難，作風(fēng)渙散，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只有在涉及切身利益的時候，他才擺出這副老實恭謹(jǐn)?shù)臉幼印?/br>
    然而蘇文桐拿他沒轍，大雷的mama十一年前公干時車禍身亡。大雷算烈士后代，是特招進局里的。如今處室風(fēng)雨飄揚，有能力的青年人紛紛跳船。比如小五，經(jīng)常連大雷份內(nèi)的事一塊做，可惜已離職，去了一家網(wǎng)站管運營。

    “我真的簽不了啊?！碧K文桐說，“代處長就要來了，她擁有審批權(quán)?！?/br>
    大雷悻悻而去。這回?fù)Q方姐來到他桌前，伸出兩根手指，做夾攏狀。

    蘇文桐心領(lǐng)神會，跟她出去，一路走到僻靜晦暗的樓梯間。樓梯間貼著告示：“嚴(yán)禁吸煙；發(fā)現(xiàn)第一次罰款二百；第二次罰款五百，通報批評；第三次罰款一千，行政處分”。

    方姐對此熟視無睹，點燃一根黃鶴樓細(xì)支。

    處里屬她的資歷最老，熬過三任局長。蘇文桐剛來時，方姐對小年輕百般看不上。幸而蘇文桐有化敵為友的本事。在幫方姐的年邁母親在省立醫(yī)院安排腫瘤手術(shù)后，兩人成了好朋友。

    “代處長人已到?！狈浇汩_口說，“在和局領(lǐng)導(dǎo)們開會呢?！?/br>
    蘇文桐說：“我知道?！?/br>
    “其他的你知道嗎？H大畢業(yè)，新加坡進修，在沿海開發(fā)區(qū)的黨工委呆過。老公和她分居兩地，兩人沒孩子?！?/br>
    蘇文桐皺起眉，說：“沒想到?！?/br>
    “沒想到？”方姐想起蘇文桐也沒有孩子。

    蘇文桐說：“我以為會與新來的局長的履歷有所交集，但沒有。”

    方姐嘴邊掠過一絲笑：“怎么沒有？H大不就是？”

    蘇文桐說：“并不是?！?/br>
    方姐吸一口煙說：“我問你，新來的局長是誰帶來的？”

    蘇文桐說：“當(dāng)然是新的市委班子?！?/br>
    “新來的分管規(guī)劃的副市長，直管咱局長的，哪畢業(yè)的？”

    蘇文桐恍然領(lǐng)悟：“H大？”

    “同院系的師兄學(xué)妹哦，如假包換?！?/br>
    蘇文桐不抽煙，方姐噴出的云霧吸進肺里時，隱隱刺痛。H大在國內(nèi)城市規(guī)劃領(lǐng)域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光是給省里的住建廳，就不知輸送過多少人才。蘇文桐當(dāng)年沒能考上。

    兩人沉默一會兒。方姐又說：“我還告訴你一件事?！?/br>
    “哦？”

    “上禮拜下暴雨，淹了好幾條街。局里好多人下班來不及走，在單位干等到雨停。”

    “哦，那天我在外調(diào)研，堵了五六個小時才回家?！?/br>
    “咱們處那個見習(xí)生，也候在大廳。中途，她被一輛車接走了。你猜什么車？”

    蘇文桐望著方姐，后者顯然要爆猛料。

    “一輛豐田紅杉。咱們這一片誰開它？”

    紅杉，比陸地巡洋艦都高都長的四驅(qū)巨無霸，涉水如走平地。這車在國內(nèi)不生產(chǎn)，街上跑得很少，蘇文桐不記得身邊有人開它。

    方姐壓低嗓音說：“我姐們開美容會所的，咱新局長的老婆是她的金卡客戶。人家的座駕就是這一款。”

    “那也未必是同一輛?！?/br>
    “就是同一輛。我拍下來發(fā)我姐們了，說沒錯，車頂行李架、大燈一模一樣?！?/br>
    不錯，蘇文桐想到，局長和小玲差不多算前后腳來的。

    “見習(xí)生，和局長會是什么關(guān)系呢？”

    方姐語出驚人。

    “我早琢磨過了。那個小丫頭的大名姓什么？”

    蘇文桐想了下：“姓馮?！?/br>
    “省住建廳的廳長呢？”

    蘇文桐猛抬起頭。

    早有好事者打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