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值，好處全部被別人占去了。

他怎能不恨不氣。

他氣張明搶了自己名額嗎？他氣。

他氣徐閃亮身在福中不自知，天天只知道打架闖禍，卻能擁有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與想干就干的勇氣嗎？他氣。

他氣徐鳴遠把他拖入泥沼卻又抽身離去嗎？他氣。

他覺得老天不公，人生而不等。

可他更氣更恨的是他自己，他氣自己還沒有足夠強大到抗擊所有的壓力，兼顧事業(yè)與生活，怨不得別人。

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還要一個小孩來替他出這口莫名其妙的惡氣。

26.

徐閃亮就那么坐在地上，拉著他的手。

周鶴青看著他，爆發(fā)式地咬牙切齒道：“聽著，我不需要你為我做無端的事情，也用不著。你懂什么？你是我什么人？你就這樣自作主張？徐閃亮，我告訴你，如果不是為了錢，我壓根都不會在這里呆著。你當(dāng)好你的金主，我做好我的份內(nèi)事，別的事情，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本想用很大的力氣甩開徐閃亮的手，卻沒想到對方先一步松開了。

周鶴青的那些惡言惡語，閃亮仿佛一個字都沒聽見，他用手拍著胸脯，一屁股歪倒在旁邊，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喃喃道：“好了好了，嚇死我了，傷心難過的時候爆發(fā)出來就好了，總是憋著，很容易生病的?！彼贿呎f著，一邊站起來朝周鶴青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早點休息吧?！?/br>
要不是他四肢僵硬，笑容勉強，周鶴青幾乎要被他騙過去了。

真是……無可救藥。

“喂?！敝茭Q青喊他。

閃亮轉(zhuǎn)過身來，笑瞇瞇的，他手有些抖，沒辦法似的握成拳頭藏在身后，克制問道：“怎么了嗎，小周老師？”他又像是害怕周鶴青還會說出些什么傷人的話，連忙加了句：“我真的很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好不好?！闭f完又慌慌張張地浴室跑。

他澡洗得很慢，磨磨蹭蹭的，約莫洗了一個多鐘頭才帶著一身水汽鉆進了被窩。

臥室沒有開燈，路燈透過窗簾的罅隙在墻上形成一道狹長的光斑，明晃晃的，隱約看得清臥室全貌。

他是在浴室里哭嗎？我說話是不是太重了？周鶴青盯著光斑，腦子里亂糟糟的，眼前時不時閃過徐閃亮紅腫的雙眼，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徐閃亮來抓他的手。周鶴青在黑夜里無聲地嘆了口氣。

徐閃亮幼稚、笨拙，被人罵了也不知道吭聲，難怪總是被人欺負，只是說要當(dāng)好朋友，就樂顛顛地跑去當(dāng)別人的替罪羊。他只會用自己的方式去討周鶴青的歡心，只是有些時候方法用得不太恰當(dāng)，然而這份小心翼翼，周鶴青不是沒有看在眼里，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

他感受到床那邊細微的震動和努力放平緩的呼吸，一時間覺得心煩意亂，頭腦發(fā)熱般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動抓住了徐閃亮的手。

“晚安?！敝茭Q青干巴巴道。

黑夜里，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兩個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周鶴青等了一會，大抵徐閃亮是下定決心不要同他講話了，一直等到他有了模糊睡意，才聽到對方小聲的用略帶鼻音的語調(diào)說了聲：“對不起?！?/br>
“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被你們?nèi)釉卺t(yī)院的那位?！?/br>
“啊，那怎么辦啊?！边@么說著，閃亮大著膽子湊近了些，把腦袋輕輕靠在周鶴青的肩膀上，吸著鼻子小聲問：“那我明天去看看他，給他買點果籃然后再向他道歉？這樣你就不會生我氣，不會不理我了吧?！?/br>
周鶴青想到張明得到名額以后在工作室里耀武揚威的勁，突然覺得挨一頓打得到一個訪學(xué)名額，怎么算怎么值。他和張明其實一直不太對付，如今挨了徐閃亮的一頓揍，不得不說，他心里還是有些暗爽的。

“不用了，”周鶴青道：“免得又生些時段，我明天去看看他幫他繳費就好了，但是你得和我一起去?！?/br>
“嗯?！遍W亮長呼一口氣。小周老師還是肯理他的，這令他感覺心里放下一塊大石頭，莫名松快許多，起初的焦躁不安也漸漸退去了，偷偷哭過之后，疲憊感總是來得很快。他雖然想努力保持清醒，想和周鶴青再說會話，可是困意瞬間擊倒了他。以至于當(dāng)他聽見周鶴青說：“我也要和你說聲對不起?！钡臅r候，以為自己是在夢里。

他用空著的那只手伸到被窩里面掐了自己一下，好痛，不是夢。

幾乎是一瞬間，閃亮的臉通紅起來，雖然明知道黑暗里周鶴青看不見，卻還是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堪堪露出兩只眼睛，甕聲甕氣講：“沒……沒關(guān)系。”

“不，我不應(yīng)該對你那么兇。我知道你是想為我出口氣，可是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坦白來講，或是為了自尊或是為了別的時候，必要的時候還是不太想撕破臉皮。況且如果打架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話，那這個社會也就不需要制度和規(guī)則了。也正是因為這個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我們才能活得體面，抱有念想?！敝茭Q青看著天花板：“剛才是我說話太重了?！?/br>
徐閃亮一顆心砰砰亂跳起來，頭腦昏聵，什么都想不起來記不起來，腦子里來來回回就兩句——小周老師跟我道歉了，小周老師居然跟我道歉了。

他猛地爬起來，撐在周鶴青上方，閉著眼睛在周鶴青臉上親了一下又重新縮回被窩里，結(jié)結(jié)巴巴道：“小周老師，我，我跟你發(fā)誓，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我知道你不太喜歡我干涉你的事情，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讓你高興……”

搞什么，這家伙……

周鶴青覺得臉上被親過的地方像被火燒過的一樣，熾熱guntang，猶如徐閃亮一顆赤誠的心攤開在他面前，叫他不得不動容。以至于他不免會想——我究竟是哪里值得他這樣？因為他的一句話傷心難過，又因為他的一句話高興歡愉。連帶著攪得他的一顆心都七上八下起來，唯恐自己說錯了什么話給對方錯誤的希望，又或是說錯了什么話令他悲泣絕望。

“小周老師，”閃亮咽咽口水，“難得你休假，我們出去玩玩好不好？去山上，泡溫泉?！彼袷菗?dān)心周鶴青不肯去，連忙強調(diào)：“不會很遠的，就在鄰郊，也就玩?zhèn)€兩三天就回來，那地方偏，也沒人認識我們的……”

“好?！敝茭Q青道。

已經(jīng)臨近十一月底，枯黃的落葉和零星飄散的小雨成了海市冬季即將到來的標志。

閃亮穿得不太多，薄的衛(wèi)衣下只穿了一件保暖內(nèi)衣，他戴了一頂鴨舌帽，卻又因為冷，不得不將衛(wèi)衣上的帽兜拉上來，罩住大半個腦袋。從出租車下來的那一瞬，冷風(fēng)倒灌，凍得他當(dāng)即打了個噴嚏，縮著肩膀隆住雙手，像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小老頭。周鶴青跟在他身后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