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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仍是那副慣有的和煦笑容,畢恭畢敬,無可挑剔。心中暗哂,擱下筆問道:“她……真的放走了冥火教主?” “千真萬確。”商弋再低眸,目不斜視。 “依你的意思,她早就同冥火教勾結(jié)到了一起,狼狽為jian,妄圖禍亂這大好江山?”清冷的語調(diào),像是在質(zhì)問,細(xì)細(xì)咀嚼之后,似乎還攜著幾分慍色,不是因著這話中所提之人,倒更像是沖著這說話人來的。 商弋皺了皺眉,心中雖有疑惑,面上卻半分不顯:“臣所言,句句屬實(shí),望陛下明鑒?!毖壑楹龆D(zhuǎn)向左側(cè)繼續(xù)道:“此事,國公爺之子亦可以作證。” 趙乾本就對朝堂之事不甚上心,人雖好好跪在大殿上,滿腦子只想著一會回去后究竟是去醉仙樓暢飲還是回家挑弄他新納的小妾,神思游離,冷不丁被提及,身子一顫,下意識啊出了聲。 上頭瞬時(shí)扎下一記狠厲眼刀,商弋眉峰也跟著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于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趙乾趕忙縮了脖子,乖巧住嘴學(xué)了河蚌,見大家都看向自己,不免有些茫然,微胖的面頰上圓溜雙眼不住打量,不敢問上頭坐著的那位,只得戚戚求助于身側(cè)。 商弋是真不愿搭理這個(gè)豬腦子,可偏偏此事又必須由他起頭才算合情合理,只得硬著頭皮覷了他一眼:“趙公子可還記得,前幾日你親率神機(jī)營大軍大破冥火教老巢時(shí),在廢墟中見到了什么?” 趙乾的眼中倏爾明亮,蜷縮成一團(tuán)的背脊也跟著直挺了起來,明白商弋遞來的眼色,便沖上頭抱拳朗聲道:“臣瞧見,那姓林的……呃不是,是林總旗,她抱著一位重傷的冥火教徒坐在廢樓旁哭,哭得那叫一個(gè)傷心呀!”邊說邊皺起五官擰巴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假模假樣地抹了抹眼角,“對了,臣還聽見她管那人叫哥哥?!?/br> 一直靜默在角落里的小夏瞧見他滑稽的模樣,微胖的圓臉仿佛馬上就要擠出油水來,不覺心下作嘔,像是喉中含了只蒼蠅,只斜了他一眼便不再睬他??伤脑挘∠膮s端端聽了個(gè)仔細(xì)。 哥哥?林總旗的哥哥? 他資歷尚淺,凈身入宮的時(shí)候,皇上早已入主東宮,因此對當(dāng)年的那樁舊案并不了解。林家應(yīng)是被先皇斷為三皇子亂的主要幫兇而被抄了家,只余一女尚在人世,怎么就平白多出了一個(gè)哥哥? 偷偷瞄了眼龍案上端的人,這幾日他被調(diào)到御前,總算是摸清了這位皇上的秉性,冷得就剩一個(gè)字,那就是“冷”。只怕哪日天塌下來,所有人都跟著哭爹喊娘,他都不會有所觸動,甚至連眼皮子都不帶抬一下的。可就在剛剛,小夏親眼瞧見他握筆的手,顫抖了一下。 皇上跟林家,究竟有何瓜葛?細(xì)想他素日來對林總旗的偏袒,小夏的眼珠又開始在眶子里打轉(zhuǎn)。 “林燁……”朱軒雙眼微瞇,抬頭盯著空中虛無的一點(diǎn)陷入深思。 這幾個(gè)人當(dāng)中,只有商弋伴君的時(shí)日最長久,也只有他最懂得丹璧上頭那位冷峻帝王心中的喜怒哀樂,還有那深藏于心不愿被觸及的隱晦心結(jié)?;燠E朝堂多年,商弋也練就了他自己的作風(fēng),為達(dá)目的,有些事必須從那最痛處下手,哪怕要親手揭下剛結(jié)痂的傷疤,淌出nongnong鮮血,也務(wù)必一擊中的。 抬眸瞥了眼上方,和煦笑容漸漸顯出異色:“陛下可還記得先皇當(dāng)年同她許下的約定?”瞧見那人睫毛忽閃了幾下,飄渺不定的眼神隨之緩緩收回,商弋又添了一把火:“如今三法司中已倒下兩個(gè),同當(dāng)年舊案稍有關(guān)聯(lián)的官吏也都叫那錦衣衛(wèi)查出了旁的首尾,一并收拾了一通。這司馬昭之心,陛下還有什么還猶疑的呢?” 龍涎香漾出的云紋薄了幾分,商弋未曾說出口的話,朱軒已了然于心。偏頭看向小窗外密密斜斜交纏不休的細(xì)雨,他悵然舒出口氣,有些事終歸是躲不開的。金雕玉砌的屋檐隔絕了外界紛擾的雨水,卻無法抑制住那陣陣襲來的寒流,冬天終于還是來了。 懸滯了半天的筆到底還是落了下來,在紙上艱難洋灑出一道旨意:“就照你們說的辦吧?!?/br> 商弋竊喜,唇角忍不住揚(yáng)起,仿佛心頭大患已除,再無人能桎梏他的行動。正欲上前叩首接旨,卻聽上頭那熟悉的清冷聲音悠悠然道:“小夏,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務(wù)必要叫朕滿意?!?/br> 話音落下,兩人皆是一震,彼此互看了對方一眼,倏爾又轉(zhuǎn)變出兩種神色。一個(gè)是震驚之后的咬牙暗恨,一個(gè)是肥rou到手的半喜半憂。 “陛下圣明,只是這夏公公雖得力,但終歸資歷尚淺,不如……” “怎么?朕選的人,還會有錯(cuò)?” 凜冽寒意自斜上方射來,商弋趕緊緘口,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啪嗒落下,滾了滾喉頭旋即笑道:“陛下慧眼,選的人自然是極好的,是臣唐突了?!毖劢俏⑿?,覷向小夏陰陽怪氣道:“如此要緊的差事,夏公公可千萬小心謹(jǐn)慎著些,可莫要辦砸了,辜負(fù)皇上對你的一片期許。” 小夏仔細(xì)捧過明黃圣旨,第一次授命就是這么樁大事,自是喜不自勝,側(cè)身對著商弋恭敬回禮道:“商公公大可放心,小的定當(dāng)竭盡全力,不叫皇上失望?!?/br> 恭敬中繞著幾縷挑釁,全不似當(dāng)初跟在他屁股后頭諂笑獻(xiàn)媚的小太監(jiān),攀上高枝就是不一樣。商弋強(qiáng)壓住心頭不住上涌的怒氣,只冷笑了一下作罷。 殿上已是暗箭重重,朱軒懶得搭理,只偏頭看向窗外。一支枯枝無端闖入,正好落在他眼中。今晨未下雨前,上頭還綴著幾朵粉色小花,于陽光下嬌俏可愛,卻還是抵不過這四面傾瀉而下的驟雨。落花殘葉,可惜了。 此時(shí),東海面上也有一人閑得發(fā)悶在賞雨。軒窗不大不小正好框住他清秀的面容,眉目狹長,皮膚瑩白,眉心正中不偏不倚長了一顆朱砂痣,配上那襲月白長袍,更顯他出塵氣質(zhì)。 今日運(yùn)氣不佳,趕上下雨,海面風(fēng)浪較之平日要大上好多,船員們紛紛露出憂色,掀開竹簾探頭探腦看向外頭,唯有他端坐其中,愜意欣賞外頭景色。 “唉,他們大明有句詩說‘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shí)’,本想借此機(jī)會好好欣賞一番,不巧竟趕上雨天了?!必S臣長出一口氣,撫了撫衣上褶皺,目光轉(zhuǎn)向旁側(cè)自顧自打葉子牌的二人身上,卻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一番抒懷竟只是對牛彈琴,嘴角微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誒誒誒!怎還帶反悔的?!”青須環(huán)唇的男子急了,挺直身板單手叉腰,另一手則彎成蘭花指沒好氣地點(diǎn)向?qū)γ孀墓媚铩?/br> 姑娘昂首白了他一眼,兩眼眼距雖寬,可輕蔑之意卻不曾緩解半分。 “嘿!才多久沒見,怎么連你都學(xué)會耍賴皮了?!” 姑娘對他的抱怨置若罔聞,低頭琢磨自己手上揣著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