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黎嘉駿也是一愣，但也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隨后就讓盧燃走到他占著的露臺上去拍照，等盧燃站好了，他才輕聲問候：“黎小姐？”

    黎嘉駿頷首：“李先生。”

    兩人相視苦笑。

    “終究還是一同到前線當(dāng)記者了?！崩钚薏└锌坝卸勀窠盏慕?jīng)歷，實在是……不知如何說。”

    “那就別說了，說說現(xiàn)在吧?！崩杓悟E心里的感慨也就一閃而逝，她隱約覺得經(jīng)歷了前陣子那些陣仗，她的心幾乎是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硬了起來。

    “日軍增援登陸了，國·軍準(zhǔn)備西撤，不在這兒戀戰(zhàn)，上海地勢太平，不好打?！崩钚薏┗仡^看看，那些談笑風(fēng)生的洋人記者，壓低聲音，“看來那個說法是真的，上海主要是打給這群人看，爭取國際影響，你瞧，他們多開心。”

    黎嘉駿也回頭，看著那些夜色中的洋人記者，他們和夾雜其中的中國記者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一邊拿著咖啡糕點(diǎn)，時不時拍照攝像，還對著河對岸指指點(diǎn)點(diǎn)不亦樂乎，另一邊則表情沉凝，不是拍照和做筆記，就是呆呆的望著對面，有個男記者拍幾張照片就用袖子擦擦眼睛，擦過了繼續(xù)拍，拍好了再擦眼……

    第幾次了，眼看著宣誓保護(hù)自己的隊伍撤退。

    北平的撤了，天津的撤了，太原的要撤了，現(xiàn)在，上海的也撤了。

    黎嘉駿心中的酸澀一陣陣的發(fā)脹，她凝神望向河對岸，那兒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列列的隊伍沿著蘇州河往西行進(jìn)著，全都是步行，少數(shù)車上載著東西。

    這支隊伍依然龐大，沉默而連貫的往外走，從這兒出去的，基本是已經(jīng)在淞滬戰(zhàn)場上經(jīng)歷了數(shù)次生死的兵了，雖然看不到他們的樣子，可黎嘉駿清楚的知道，他們身上的軍裝已經(jīng)被硝煙熏得漆黑，手上和身上有搓不掉的血跡，雙手滿是握刀握槍的繭子，臉上僵硬如巖石，行動因為疲憊而遲緩的猶如機(jī)器人，可眼里卻積攢著殺氣。

    他們要往西去了。

    “李修博，他們會去哪？”黎嘉駿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喃喃著問，卻完全不想得到答案。

    李修博卻完全不會體會到她的心情，他和她并排站著，望著對面輕聲回答：“南京?！?/br>
    “哦?！崩杓悟E嘴唇抖了一會兒，本還想說什么，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第116章 八百孤軍

    隊伍撤了整整一夜。

    外國記者天一黑就走了，中國的記者卻就著遠(yuǎn)處炮火的火光呆呆的看了整整一夜。

    意識到中國軍隊在撤退，日軍一路瘋狂的追過來，以至于隊伍撤退的姿態(tài)越來越狼狽，到最后幾乎是快步在跑，斷后的部隊卻遲遲不見過來，等到黎明初現(xiàn)，河對岸已經(jīng)一片寂靜。

    李修博再次站起來遠(yuǎn)眺，越往遠(yuǎn)處看，天色越是昏沉漆黑，濃重的硝煙已經(jīng)凝聚在對岸上空三個月散不去，可還是有人會不停的往那兒看，卻不知打該看什么。

    忽然，他像被刺痛一樣的轉(zhuǎn)過身，長長的呼吸了幾下，黎嘉駿裹著衣服伸頭望過去，正看到硝煙和云層的交界處，一面旗幟正在緩緩升起。

    膏藥旗。

    黎嘉駿忽的顫抖起來，她一把抓住李修博的衣角，手上青筋突起，牙齒咯咯作響。

    李修博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也眼睛通紅，只能緩慢的拍著她的背，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哽咽聲響起，竟然不止一聲，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來，眼角處那個一邊拍照一邊哭的男記者已經(jīng)蹲到了墻角，壓抑的哭了起來，喉嚨里發(fā)出沉悶的嗚咽。

    膏藥旗還在升起，它在一幢建筑物的頂上，越來越高。

    這場景仿佛和北平的熱氣球重合在了一起，比直視烈日更加刺痛黎嘉駿的雙眼，她不想再為這樣的景象哭泣，可她還是一次又一次的看到，一次又一次疼痛到難以呼吸。

    “……走吧?！彼酒饋?，轉(zhuǎn)過身，匆忙的擦了下眼睛。

    這時盧燃剛買了早飯回來，看到天臺上的景象不由得一愣，可很快調(diào)整了表情，默默的拿來了溫?zé)岬亩節(jié){杯塞在黎嘉駿手心。

    “吃早點(diǎn)。”他干巴巴的說，把燒餅油條給了李修博，“李哥，先吃早點(diǎn)?！?/br>
    李修博接過來夢游一樣的咬了一口，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已經(jīng)到了頂端，仿佛在半空中飄揚(yáng)的膏藥旗，咬了咬牙，回頭深呼吸了一口，平靜道：“你回去擬稿吧，等會我把她送到家了再來找你?！?/br>
    盧燃順著李修博的目光望過去，愣了一下，轉(zhuǎn)眼這大小伙子眼淚就洶涌而出，他用袖子粗魯?shù)牟亮撕脦紫卵蹨I，斷斷續(xù)續(xù)道：“我，我先去，找老照叔，把照片洗了出來。”他收起相機(jī)，又道，“李哥，這個稿，我……我不知道……”

    李修博皺著眉，顯然也很心塞：“主要強(qiáng)調(diào)部隊轉(zhuǎn)移保衛(wèi)南京吧，上海地勢太難守，還有國際勢力介入……等等！”他忽然站起來，雙手撐著露臺欄桿往東面看去，黎嘉駿順著看去，什么都沒看到，但很快她聽到了一陣槍聲，機(jī)槍噠噠噠響著，清脆快速，隨后轟的一聲，手榴彈炸響。

    “那邊還在打！”所有人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往那兒望去，果然在河對岸隱約有一棟巨大的四方體的房子，那兒窗口里火光不停跳躍著，樓下不停的炸響，碎石混合著火光炸起，連綿不斷。

    “那是哪兒？”黎嘉駿伸長脖子望著那邊問。

    李修博正手忙腳亂的整理東西，聞言往那邊望了一眼，想了想，篤定道：“四行倉庫！”

    “……四行倉庫？四行倉庫！”黎嘉駿整個人一個激靈，狠狠的抖了一下。

    “對，就是那個四個銀行聯(lián)合造的倉庫，很堅固，不會是有隊伍來不及撤被困在那了吧，快快快過去看看！”李修博手里拿滿了東西，只能用頭招呼她，而周圍其他記者也都在整理東西準(zhǔn)備過去。

    黎嘉駿整個腦子都是一團(tuán)混亂了，激動的手顫腳顫，幾乎是同手同腳的跟在后面沿著河往那兒跑去，那兒看著不遠(yuǎn)，卻也跑了許久才到，可她完全沒感到累，身上的傷口都沒影響到她。幸好李修博反應(yīng)快，兩人跑到四行倉庫對面老匣橋邊的橋頭鐵絲網(wǎng)外巴著，死死盯著對面。

    四行倉庫剛才響了一陣子槍聲后又沉寂了，這里戰(zhàn)火不旺，還沒被硝煙掩蓋，可以看到巨大的五層樓的倉庫外包圍著層層路障和鐵絲網(wǎng)，那倉庫異常堅固魁梧，雖說窗戶大多碎了，可是墻體卻極為堅·挺，雖然有明顯的彈痕，可卻可以看到彈痕幾乎穿透不了多少，里面堅硬的鋼筋水泥頑強(qiáng)無比。

    “到底是銀行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