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豆蔻年華，平時沒少陪著喬氏一塊兒聽折子戲，戲文里的青衣花旦都是男角兒扮的，她從來沒想過嫁入什么大戶人家，不過是配個身家清白的小廝，兩口子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生兒育女，她就知足了。當(dāng)初喬夫人也是看重她這性子，才放心讓她過來陪嫁。

    放假回家的時候，娘家人說她腦子被驢踢了。

    “榮華富貴的日子不要，就要去給人當(dāng)奴才使喚。人家生閨女我也生閨女，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黑心爛肺的討命鬼！”

    她娘老子不肯認她這個女兒，除非她應(yīng)承了三皇妃。

    趙氏說：“嫁過去我就是守寡，你們榮華富貴了，那我呢？我還不是給人當(dāng)奴才？以后死了到底下，還得繼續(xù)去給人當(dāng)奴才?！?/br>
    她爹說：“你老子我給人干了三十年的奴才，銀子也存了不少?；仡^就給你贖身出來，再把你賣到鄉(xiāng)下去給人當(dāng)小老婆。賠錢貨！臨老還要坑你爹娘一把！我和你娘命苦才生了你這么個現(xiàn)世現(xiàn)報的孽障！”

    趙氏過門之后，以為自己這輩子算是到了頭。

    沒想到三爺竟然能死而復(fù)生！

    趙氏端著鏡子在太陽下打量自己的這張臉，論年齡，她比夫人還要大上數(shù)月，夫人是傾國傾城，她不敢和夫人比。那個仲氏，她摸摸自己的臉，她雖然比自己早過門，年紀(jì)卻要小她兩歲，當(dāng)年仲氏過門的時候還是個小女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的身子一下就長開了，要是三爺瞧見了

    趙氏問丫鬟：“她真的歇下了？”

    丫鬟道：“剛才小喜子從那邊過來，說這會兒還沒起呢?！?/br>
    趙氏松了一口氣，專心等正院那邊的消息。

    后來，小太監(jiān)過來說：“三爺出正院了！”

    趙氏一顆心砰砰跳，難不成夫人跟三爺提了自己，三爺專程來瞧自己？

    “三爺往書房去了！”

    一直等到太陽快下山，趙氏不時給自己臉上撲撲粉，小太監(jiān)呼哧呼哧從外頭跑過來：“三爺從書房出來了！”

    趙氏站起來，欣喜道：“三爺是不是往這邊來了？”她說完轉(zhuǎn)身讓丫鬟把一層不染的屋子再收拾一下，又去扶自己的發(fā)髻，看上面的發(fā)簪有沒有歪。

    小太監(jiān)支支吾吾道：“三爺三爺去了西楓院?！?/br>
    趙氏手里的粉盒“吧嗒”一聲摔在了地上。

    現(xiàn)在，她看著對面那個有些豐腴的姜氏，桌子中間起了個羊rou鍋子，底下的碳燒得鍋子咕嚕咕嚕地響，熱氣騰騰地往上冒。

    隔著一層白茫茫的熱氣，趙氏覺得這個姜氏的模樣也不過如此。

    南方人身量不及北方人高，趙氏沒從姜氏身上看出什么優(yōu)點來，而且剛才她行禮的時候，趙氏看見她腿腳好像還有點不方便。

    席面是露天擺在葡萄架下的，抬頭就能看見月亮，微風(fēng)沁脾，把冰山的涼氣吹過來。

    吃的是羊rou鍋子，但是一點都不覺得熱。

    姜如意如坐針氈，她擔(dān)心囡囡耍性子要是冒犯了喬氏，按照他們府里的規(guī)矩，是不是要挨罰?。?/br>
    爭風(fēng)吃醋先擺到一邊，自己的女兒她心里明白，不可能會因為旁人而疏遠了自己的親娘。而且一時長短爭過來有什么用？再有錢昱在邊上看著呢。

    她現(xiàn)在就希望趕緊把這頓飯給吃完。

    仲氏低著頭專心只吃面前的幾盤菜，趙氏往她旁邊往她碗里添了幾口花菇，仲氏就低頭專門對付碗里的這點菜。

    姜如意是那種，她們不跟她說話，她也不會去招惹。這個府里面唯一要低頭的就是夫人喬氏，其他的牛鬼蛇神一律靠邊。

    姜如意還是不能做到忽視自己作為“小三”的罪惡感。她之前不是沒有假想過喬氏的模樣，看見她之后的反應(yīng)。她還苦哈哈地想著，要是喬氏給她下馬威，她就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要喬氏不來跟她搶女兒，那兩個人的日子就井水不犯河水。

    該低頭的時候她就低頭。

    她也想過，要不要自己一進門就給她來個下馬威，充分展示自己作為狐貍精小三的人格魅力。

    錢昱聽了就好笑，扶著她的肩膀笑了好一會兒才說：“喬氏不會和你一般計較的。你伺候了爺這么多年，她該感激你才是?！?/br>
    三觀啊！

    姜如意覺得跟他根本說不下去。

    在錢昱的腦子里，三妻四妾根本就是再正常不過了。姜如意能夠千山萬水把錢昱伺候得妥妥帖帖，那就是給夫人分憂解難，是立了功

    姜如意說：“這種事兒，難免心里會有一根刺。”

    錢昱搖搖頭：“她不會的?！?/br>
    姜如意覺得自己三觀就要炸裂了，她，一個小三，在和男人談?wù)撍睦掀乓姷剿髸惺裁捶磻?yīng)。

    姜如意明白錢昱說的不會是什么意思，就算喬氏對她有多么的不滿，容不下，可是她的身份不允許她去為難做小的。做妻的去和作妾的去論長短，那就是把自己的身份給擺低了?？伤钱?dāng)處置奴才一樣，去擺弄自己，又過不了錢昱這一關(guān)。畢竟這幾年都是自己陪在錢昱的身邊。

    這就叫做如鯁在喉。

    惡心這人家，但是人家還不能把你給撥了。

    每吞一口飯，都要惡心一陣兒。

    姜如意就是那根扎著人喉嚨的魚刺。

    北京城的羊rou鍋子到了現(xiàn)代也是做得爐火純青，姜如意看著面前的羊羔rou，恍惚地覺得上輩子才是一場夢，那些平等自由都是假的。

    這個世界只有奴才和主子，喬氏是錢昱的奴才，她和面前這兩位姨娘是錢昱和喬氏的奴才。只不過她走運，碰巧得了錢昱的青睞。

    食之無味，那邊喬氏提議請兩個說書的女先生過來唱兩段。

    錢昱一愣：“府里什么時候養(yǎng)了戲班子？”

    喬氏笑道：“不是戲班子，就是從班子里請了兩個女先生來常住。”

    來人換了衣服扮上人物，鏘鏘鏘上來，一開腔，小院里就熱鬧了起來，姜如意低頭夾菜，錢昱一個勁兒往她這邊看。

    喬氏往他盤里添菜：“爺好些日子不曾吃過府里的菜了，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得慣?！?/br>
    錢昱嘗了一口，點點頭：“不錯。”

    膳房里的大太監(jiān)一直都在外頭候著，生怕里頭三爺哪里吃得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