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百丈開外，緊盯他的背影，眼睜睜看著他接近秦淮河，過淮月樓而不入，卻掠進緊鄰著淮月樓的園林。

    這人藝高人大膽，行動快捷果斷，而且極為謹慎。這一路上，他起碼回頭檢查七八次，防止背后有人盯梢。以蘇夜眼下的武功，也得盡量小心行事，才能完全躲過他的感知。

    不過，他如此謹慎，也非沒有壞處。在他回身一瞥時，她有機會看清他的身形體態(tài)，發(fā)現(xiàn)他有股男女莫辨，剛?cè)岵囊馕?，像是凈身了的太監(jiān)。

    她的第一個想法，自然是司馬道子派出王府太監(jiān)，為他出門辦事。只不過，她同時也懷疑司馬道子壓根不知情。如果此人真是太監(jiān)，那他來到秦淮河邊淮月樓的舉動，便十分可疑了。

    紀千千隨燕飛離去之前，住在秦淮樓雨枰臺。她是南朝文藝精華的集大成者，名動天下的才女，地位至高無上。即便她再也不回建康，也無人敢占據(jù)這一處秦淮圣地。雨枰臺自此空了出來，由謝安派人保養(yǎng)管理。

    而它對岸的淮月樓，乃是一座高達五層，氣勢雄偉的木樓?；丛聵呛?，便是南方赫赫有名的園林“江湖地”?；丛聵堑呐魅?，“清談女王”李淑莊，就住在這處神秘幽遠的園子里。

    李淑莊在建康的聲名，僅次于紀千千。紀千千一去，她躍升為秦淮獨一無二的名女人。她不但風(fēng)情十足，深具魅力，而且交游廣闊，做事很有辦法。建康的王孫公子仰慕她的風(fēng)采，趨之若鶩，均以和她見面、清談為榮，決不容別人侵犯她的淮月樓。

    蘇夜聽說紀千千事跡的時候，當然順帶耳聞過李淑莊。她并未把她放在心上，以為她只是個在煙花之地崛起的女老板，手頭寬綽，人脈極廣而已。直到黑衣人倏地沒入江湖地，一副輕車熟路的模樣，她才忽然發(fā)現(xiàn)，李淑莊可能不僅僅是一個“老板”。

    黑衣人身影消失的瞬間，蘇夜也像只小小的黑鳥，投向江湖地的東北角。

    第477章

    謝家有望淮閣，江湖地有望淮亭。

    它們的共同之處，當然是面對秦淮河，可以一眼望見河上、河岸的無數(shù)畫舫與燈火。夜風(fēng)拂面，風(fēng)中竟也帶出了脂粉香氣，美酒的淳厚氣息，令人意醉神迷，感受到建康的繁盛。

    江湖地的景致，亦不輸給謝家的“四季園”。李淑莊平時迎來送往，長袖善舞，一離開風(fēng)月聲場，便孤身獨居在此，不由讓人心生好奇，猜測她每天都在做什么，想什么。

    園中懸掛著無數(shù)風(fēng)燈，常有垂髫小婢來來往往，卻無人接近東北角的望淮亭，只有那名突如其來現(xiàn)身的黑衣人。

    小亭附近竟沒有燈火，全由河面映射上來的燈光照明?！扒逭勁酢崩钍缜f，揮退了所有婢女丫環(huán)，獨自坐在亭中，面向河心，背對園中小徑，一見黑衣人來了，便打出一個“請坐”的手勢，請他在自己身側(cè)坐下。

    她身著華麗的翠綠衣袍，長裙直曳至地，后背挺直，頭上梳著飛仙髻，看不見正面的長相。但是，她的背影已透出濃厚的風(fēng)情，一舉一動均引人入勝。別人看見這個背影，將會急不可耐，急于繞個圈子，目睹她的芳容。

    蘇夜摸到近處，不想打草驚蛇，便藏身于一株大柏樹后面，靜聽兩人交談。她雖看不到李淑莊，卻能用眼角余光瞥見黑衣人。

    這時，黑衣人像是要對李淑莊自證身份，伸手摘下頭套，露出滿頭白發(fā)，一對白眉，和一張面帶凄苦之相的蒼老面容。

    蘇夜不認識他，只能從他光溜溜的下巴，判斷他確實是一位老太監(jiān)。既然是太監(jiān)，就要效命于皇宮、王府。這也就是說，他的確是司馬道子的親信太監(jiān)，說不定也是王府總管。

    如果他奉司馬道子之命，前來會見李淑莊，大可正大光明地來，把話說完，再正大光明地離開。然而，現(xiàn)實恰好相反。江湖地乃是李淑莊的居處，兩人相會時，卻黑燈瞎火，周圍無人服侍，仿佛見不得人。單是這副畫面，就足以挑起蘇夜的疑心。

    老太監(jiān)功力深厚，李淑莊似也相差無幾。她聽說她時，可不知道她是位修為深湛的可怕高手。她開始懷疑，那幫高門大族里的公子，究竟知不知道李淑莊一出手，便可輕易捏碎他們的腦袋。

    此時，老太監(jiān)掃視園林，李淑莊亦回頭，風(fēng)情萬種地瞥視著這個地方。但他們眼中所見，一切都十分正常，毫無可疑之處。老太監(jiān)氣機籠罩時，蘇夜變成了一塊石頭，一棵小草，一片樹葉，就是不像一個人。等他撤回目光，她才微微一笑，心想他果然不如燕飛。

    她一笑之時，李淑莊已經(jīng)開口，用低沉慵懶的聲音道：“公公太多心了，這里絕不會有第三個人?！?/br>
    她說話也總帶著股難以言喻的動人意味，讓人從耳朵里舒服到心里。

    老太監(jiān)冷冷道：“夫人莫怪，我已習(xí)慣了這么做。況且你我所談的內(nèi)容事關(guān)重大，我不能不再三確認。”

    李淑莊淡然道：“是啊，圣門等候多年，終于等到了今天。不但公公你，淑莊也是日夜警惕，謹慎小心，不會給任何人干擾圣門大事的機會?！?/br>
    老太監(jiān)道：“我當然相信夫人?！?/br>
    他一邊說著，一邊皺起兩道雪白下垂的眉毛，望向蘇夜藏身的大柏樹。他看見柏樹附近大團大團的繡球花，卻看不見任何可疑人物，仿佛他心里出現(xiàn)的漣漪，只是夜風(fēng)的惡作劇。

    方才李淑莊一提“圣門”，蘇夜眼睛立刻亮了三分。她緊貼著樹干，和大樹融為一體。無論亭中兩人怎么感應(yīng)，都不可能發(fā)覺她的存在。但“圣門”兩字入耳，她當即分了心，不僅心跳加速，鼻子也輕輕抽動一下。

    剎那間，她不必拿回龍紋玉佩，也明白了許多事情。別人不知圣門的意思，她卻知道。她和他們打過交道，還吞掉了他們十分重視的邪帝舍利。如今，圣門秘籍的大部分內(nèi)容，仍然藏在洞天福地里。

    圣門，當然就是魔門。老公公和李淑莊，當然就是魔門中人。

    這是隋末唐初之前的朝代，卻不能算作一個新世界。等劉裕成為南朝皇帝，拓跋珪成為北方皇帝后，再過百年時光，寇仲和徐子陵便會來到世間，嶄露頭角。

    與此同時，她也想起了燕飛。燕飛在后世，已是一個近似于神話的傳奇。據(jù)說他走出了“最后一步”，成功告別人世，去了一個更神秘，更飄渺，更虛幻，也更美好的地方。

    不過，沒有人知道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