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靜思對太醫(yī)院不熟悉，幾個高位的太醫(yī)令還是知道的，近日一見來人，竟是個從未謀面的年輕后生，不禁出口問道：“你身處何職？為何不見幾位太醫(yī)令大人前來？”

那太醫(yī)行了半個禮，回道：“我是太醫(yī)院的醫(yī)師，幾位大人今日去給皇后瞧身子，不便前來，由我代替?！?/br>
聞靜思冷笑道：“你們倒是只知有皇后，不知有皇上了?！毙闹幸仓獣袁F(xiàn)在的局面，忍下怒意讓他上前診治。

蕭佑安久病不愈，小太醫(yī)不是神醫(yī)，方子照原來的寫，藥照原來的煎，在聞靜思的威壓之下，給皇帝的褥瘡上了藥，又交代了幾句，便逃也似的告辭回去了。

聞靜思看了看時辰，讓宮女去御膳房取膳，親手給昏睡的蕭佑安喂了半碗米粥后，去往東宮，要求面見太子。這回蕭文晟十分爽快，讓人領(lǐng)他進(jìn)了花園。

站在花叢中的錦衣太子，神色并不像他表現(xiàn)出的那樣悠閑，眼底一抹淡淡的烏青，看上去十分疲憊?！澳阏f要見父皇，本宮讓你見了，這回你又有什么新花樣？”

聞靜思草草行了個禮?！暗钕拢噬现Y，刻不容緩，即便太醫(yī)無法可治，也該照料得當(dāng)?？蓪m人怠慢，太醫(yī)輕視，令君主威儀蒙塵，皇家尊嚴(yán)不存。宮中那么多雙眼睛，那么多張口舌，殿下如此施為，難道不怕授人以柄么？”

蕭文晟猛地沉下臉，雙眼一瞇，厲聲呵斥：“聞靜思，你好大的狗膽！誰教的禮儀，竟敢對本宮如此說話?！?/br>
聞靜思冷靜下來，緩和了語氣?！盎噬蠟楦傅倪@些年，冊封殿下的親母為皇后，立庶長為太子，還有什么不如殿下所愿的？”

蕭文晟一愣，聞靜思的話說不上動聽，卻句句屬實(shí)?；实鄢齾s對他不親，并未虧待他們母子分毫，該賞的賞，該封的封。就算他偶爾試探提出讓出太子一位，皇帝也從未正面露出應(yīng)允的意思。

聞靜思見他煩躁地來回走動，知道自己的一席話動搖了他的心，不禁繼續(xù)道：“寧王從未見過自己的母妃，皇上偏愛他一些，也是情之所向，可這并不妨礙殿下的太子之位。皇上是一國之君，他也是你們的親生父親，哪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子女，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龍成風(fēng)?！?/br>
蕭文晟停下腳步，輕蔑地笑了一聲。“太晚了，太醫(yī)說父皇之疾無藥可醫(yī)。”

聞靜思站了片刻，試探道：“太醫(yī)無法，殿下不如廣貼皇榜，招攬民間杏林高手入宮為皇上醫(yī)治？”

蕭文晟盯著他瞧了許久，才似笑非笑道：“也好，本宮姑且試試，讓你死了這條心?！?/br>
聞靜思垂下目光，一揖到底：“多謝殿下恩典。”

聞靜思回到皇帝的寢宮，天色已暗沉下來。他隨意用了些飯食，遣走宮女太監(jiān)。端著太醫(yī)院送來的藥在室內(nèi)走了幾圈，偷偷倒入一只闊肚青花瓷瓶。放下碗，朝屋頂看了看，不等開口召喚，明珠從房梁上飛身落地，輕輕喚了聲“公子”。聞靜思一指門外，明珠意會，安撫道：“門外無人，公子放心?！?/br>
聞靜思輕聲道：“你出去一趟，找到徐謙，說我有求于他。近日有皇榜招攬杏林高手，請他務(wù)必設(shè)法進(jìn)宮，宮中的太醫(yī)恐怕不能盡信，皇上的病癥，還要他來瞧瞧。他若是肯，那最好不過，若不愿卷入紛爭……”聞靜思咬了咬唇，輕嘆一聲，道：“那也不要強(qiáng)迫他，畢竟朝廷有負(fù)于他?！?/br>
明珠頷首領(lǐng)命，側(cè)耳聽了聽門外，推開一絲縫隙，閃身沒入夜色中。明珠安然離去，聞靜思心中稍定，入了內(nèi)室。蕭佑安側(cè)臥而眠，昏睡不醒，也不知是真的因?yàn)椴“Y的緣故還是太子有心加害。聞靜思坐在床下的足乘上，內(nèi)室擺設(shè)雕金鏤銀，床帳錦被一尺千金，諾大的宮殿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床上的人享受過四海來賀，百臣朝拜，可病痛纏身也不見有人斟茶遞水，噓寒問暖，一國之君的親情還比不過尋常百姓。聞靜思側(cè)頭看著皇帝蒼老面容下的幾分灰暗，心緒卻早已飛往千里之外：“韞曦，我絕不讓你有一日也如陛下這樣孤苦無依。”

明珠不過去去兩個時辰便返回。聞靜思遣走宮女太監(jiān)，獨(dú)自睡在外間的榻床上，明珠進(jìn)來時，他尚未睡著。屋內(nèi)不便點(diǎn)燈，兩人坐在榻上輕聲說話。

“我將公子原話帶給徐大夫，他并未當(dāng)場拒絕。我想，他也不是心腸冷硬之人，十有八九會首肯。”明珠的雙眼在黑暗中依然清亮?！爸笪一亓寺劯劥笕酥拦影踩粺o恙，十分憂心，讓我轉(zhuǎn)告公子，若無十全把握，萬萬不可輕舉妄動。前日有軍報送達(dá)京城，二宗被困在泰山，王爺與大軍已過云州邊境，太子若無計(jì)可施，極有可能拿公子做盾?！?/br>
“有你在，我何懼他?！甭勳o思舒眉展目，似乎全不將自己安危放于心上。“二宗被困，宮中只留太子，這諸多巧合難道是王爺早已布下的局？”

明珠“嗯”了一聲，事已至此，再無隱瞞的必要：“泰山封禪本就是個局。宗維好大喜功，近年被聞、史兩家壓得厲害，他作為群臣之首，如何不想挽回局面。如果此次封禪能隨同皇帝，定會名留青史，何況是代皇帝先行登泰山？二宗一走，太子離開這兩位智囊，沒了拘束，直對上王爺，豈非任人捏扁搓圓？王爺大軍一過云州邊境，三百里路，直下京城指日可待?！?/br>
聞靜思將明珠的話細(xì)細(xì)咀嚼片刻，忽覺出不對來：“王爺他如何得知皇上一定會病重？二宗此刻一定會離朝，他此次出兵本是清君側(cè)之舉啊。若皇上安然無恙，二宗未能中計(jì)，他豈非落人把柄?！?/br>
明珠臉上略有些尷尬，掩蓋于夜幕之下，辛虧聞靜思瞧得并不分明?！斑@并非是王爺一人之計(jì)，而是皇上默許。這次皇上染疾，也是意料之中。朝野換太子的傳言越演越烈，太子與宗家絕不是坐等其成之輩，自然是要主動出擊?！彼娐勳o思吃驚，即刻安撫道：“況且王爺離開京城之前，與皇上曾有一番長談。我只曉得那時皇上就與王爺定下條約，若殷州治理得當(dāng)，皇上便遵守諾言，換太子。畢竟皇上還在時，皇權(quán)就已旁落，若讓太子繼位，恐怕這大燕江山要換姓氏了?！?/br>
聞靜思這才明了其中關(guān)節(jié)?！盎噬峡峙虏皇沁@幾年才決議換太子。依太子學(xué)識品性，固然不及王爺，也不至于擔(dān)不起‘守成’二字，只輸在私欲過重，宗家貪婪無度。平衡皇權(quán)臣權(quán)，唯有撤換才是啊?！?/br>
明珠輕淺一笑，看看屋內(nèi)一角的刻漏，起身道：“夜已深，公子早些休息罷?！?/br>
聞靜思看著明珠一蹬雙足竄上房梁，也躺回了被窩。

門外一片寧靜，仿佛杳無人煙。原有的侍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