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把他帶來了。”靜默了少許，他朗聲道：“他帶不進(jìn)咱們袁家的祠堂，是以我把他帶到您跟前來?！?/br>
久安側(cè)臉看著袁崢棱角分明的側(cè)影，只聽得他說：

“您若是以為子孫不孝，百年后，我?guī)е麃斫o您賠罪。您若是允了子孫的心意……”袁崢牽著久安再一次俯下身去，重重地低語道：

“求您保佑我們二人白首不離?！?/br>
220、無才是德

重陽節(jié)那一日，袁崢得了圣旨與康王爺宣成郡主一起去宮中過節(jié)。臨走前，他哄了久安幾句，只讓他不用等，若是自己晚歸，便顧自歇下。見久安靜靜地不說話，袁崢便又道：“帶好玩兒的回來?！?/br>
這話勉強(qiáng)讓久安笑出了幾聲，袁崢抓了抓他的手，這才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傍晚過后，久安獨(dú)自一人，索性就留在房中，此刻他眼前滿是鹿肝炙，去骨鮮魚膾，雉尾莼羹等美食佳肴，只不過因袁崢不在，仿佛是少了些許滋味，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皮子底下的杯盤，過來少許才只飲下了些許新釀的菊花酒。

久安意興闌珊地捏著筷子細(xì)嚼慢咽地吃起了菜，酒卻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得過了。

醺醺然里，他出了房門，走到了堂前的石階上，托腮靜坐。入秋后，時(shí)節(jié)轉(zhuǎn)冷，他借著一股子微微的酒意，雙頰發(fā)燙倒也不懼寒意。

有夜風(fēng)吹拂在他的面孔上，帶著一丁點(diǎn)庭院中的淡軟花香。

久安先是很寧靜地盯著石階前的空地，漸漸地心中泛起了一點(diǎn)的波瀾，他忽然覺得這樣一處大地方空著可惜了。

若是至晴好之日，陽光普照，擺上一圈兒的酒壇子可不好看？

久安頓了頓，為何非得是酒壇子？他自從被那幫小孩兒圍著說了“傻子”之后，竟真覺得自己有些傻，不過他在心中慶幸，好在袁崢并不覺得。

久安咧嘴笑了笑，接著方才的念頭地想了下去。

金光婆娑，酒壇身上的清釉閃著流轉(zhuǎn)光澤，風(fēng)聲一重，修白的手指便搭上了壇口。

久安猝不及防地?cái)Q起了眉，搖了搖頭，又低下了頭去，以雙手捂住了面孔，不知那畫景是從哪兒來的？！

他拍著自己的面頰，心想自個(gè)兒是醉了累了，便站起了身，走進(jìn)了房門。

久安很聽袁崢的話，他讓他早些歇下，他便真的早早上了床。蓋著被子閉眼躺了一會兒，竟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安覺得身旁沉沉地往下一陷，接著一雙手臂就將他摟在懷中。久安睜開了眼睛，叫了一聲，“崢?！?/br>
袁崢低頭略有些吃驚，“沒睡？”

久安嘟囔著，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方才睡著來著，這會兒被你吵醒了。”他緊接著就問：“崢，好玩兒的帶回來了？”

袁崢輕笑出聲，“德性……”接著，他頗有耐性地說道：“帶回來了，準(zhǔn)保你從未見過?！?/br>
久安淺淺地牽起了嘴角，“真的？”

“真的，還睡得著么？”袁崢撫了一遍他的頭臉。

久安眨了眨眼，考慮了一會兒，道：“一時(shí)睡不著了?！?/br>
袁崢哼出一聲笑來，接著貼著他的耳朵，低聲道：“那就別睡了?！?/br>
下一刻，摟住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揉搓了起來，久安并不掙扎，任袁崢動作。而他也將手輕輕伸進(jìn)了袁崢滑柔的寢衣里，摸上了他寬厚的脊背。衣料薄軟，而人之血rou之軀卻是凹凸起伏地爬滿了刀疤燒痕。

久安的手撫摸上了那條長闊疤痕，第一回想問，這是從哪兒來的，可他剛要開口，就被袁崢仰面朝天地壓住了。他被袁崢扳著臉龐親吻吮吸了起來，久安那雙腿仿佛自有知覺似地，向上蜷起了一條，繞過腰際，往里蹬進(jìn)了袁崢的褲子里。

腿就點(diǎn)著了袁崢，而久安惹火上身，自是沒法兒睡了。

翌日久安時(shí)值正午才醒，待起床洗漱，他在書房里找著了袁崢。袁崢剛下了朝還家，身上的朝服還未及換下。此刻正低頭看久安新近寫的幾篇字，見久安來了，便正色道：“你過來?！?/br>
久安慢慢地走了過去，可不近袁崢的身，只是倚窗站定了。

袁崢將那幾篇張指箋放回了書案上，嚴(yán)厲道：“我讓你抄滿文韜，你如何落了‘舉賢’‘守國’這兩篇，想偷懶？”

久安扶著長長的窗欞，目光透過厚厚的眼睫，遮遮掩掩地看著袁崢，“那兩篇，我……我都知曉了，就不抄了罷?！?/br>
袁崢睨了他一眼，“口氣不小，都知曉了？都知曉了，那你告訴我——守國奈何？”

秋日暖陽射入窗口，耀了久安一臉的白光，他抿唇想了想，斷斷續(xù)續(xù)地背誦道：“齋，將語君天之經(jīng)，四時(shí)所生，仁圣之道，民機(jī)之情?！?/br>
袁崢又問：“圣人之在天地間也，其寶固大矣——下一句呢？”

久安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不甚流利地答道：“因其常而視之，則民安?！?/br>
袁崢細(xì)細(xì)地注視著久安，忽然在心底覺得，久安到了這會兒也就夠了，他苦心孤詣地要他少看少走，就是怕他若是看得多走得多，防不住要想起什么。這兩年來，在深墻大院里，袁崢雖也教久安學(xué)文習(xí)武，可當(dāng)真不是為了要久安文武雙全，有時(shí)候，他還是覺著久安傻點(diǎn)兒好。不過做人還是得有個(gè)人樣兒的，袁崢許久安傻，可不許久安不上進(jìn)。久安的天資，出將入相是遠(yuǎn)不夠的，富貴閑人卻是當(dāng)?shù)闷??？上Ч亲永镉植⒎沁_(dá)雅之輩，不然若是能上吟詩作畫那一道去，袁崢就徹底放心了。

此刻袁崢不咸不淡地點(diǎn)點(diǎn)頭，抬著下頜對久安說道：“你過來?！?/br>
久安以為袁崢要教訓(xùn)他，不大情愿地挪了過去。

不想，袁崢卻是和顏悅色地拉著他一塊兒坐下了，翻開書案上的另一冊書來，他朗聲道：“文韜就算你蒙混過去了，今日給你講武韜的第一篇——發(fā)啟?！?/br>
久安松了口氣，低頭跟著袁崢去看書頁上的那篇字。

字先都是死的，可經(jīng)袁崢一念就漸漸地活了起來，輕飄飄地浮出了方寸之間，扭曲幻化成了上古大國的天地歲月。

久安的思緒也隨之飄渺了起來，他心中生出了這樣的念頭——世事綿長，一紙黑字竟可追溯至如此久遠(yuǎn)。自己不是字，是人，為何腦中只有短短的兩年？人有童稚懵懂，可自己，仿佛一生下來就是這樣。

久安藏不住心事，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崢，我是誰啊？”

窗外鼓進(jìn)一陣強(qiáng)風(fēng)，將書頁嘩嘩地吹了過去，袁崢愣了愣，少頃輕輕地伸手翻了回來，看向他，道：“單記住了書，忘了名字？”

久安搖頭，斟酌了一下，又說：“我沒忘。”

袁崢沒好氣地說：“那還問什么？”

“崢，我不該只有一個(gè)名字罷?！?/br>
袁崢的目光變了變，“除了名字，你還要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