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不來都無妨?！眱袅刈叱隽吮娱?，“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br>
山間霧凇立于白雪，野豬尋味而奔。它拱著秋日埋起的土坡，刨開冰雪，將囤積的根秧拖出來咀嚼。

土坡被拱塌了，后邊斜抵的樹應(yīng)聲而倒。野豬甩了甩被濺一臉的雪屑，沒有理會。它餓了五六天，山腳的村人一搬走，地窖里也空蕩蕩的沒吃食。

野豬大嚼大咽，逐漸刨出個坑來。

后邊傳來踩雪的腳步聲，野豬回頭，見霧間一個光著半身的男人佝僂前行。雪都埋他腿窩了，他反而熱得通身泛紅，鼻息沉重。

野豬嗅覺靈敏，分辨出海潮的濕咸味。它疑心這是海里跑出來的妖怪，因?yàn)樗p臂被熱出了類似龜裂的痕跡，像是魚鱗。他面容被呼出的熱氣遮掩，隱約能窺見眉眼。

他像是一團(tuán)火，還是饑腸轆轆。

野豬突然調(diào)頭，撒腿狂奔。它蹬在雪窩里，沒命地前蹦。背部刮斷了松枝，一股腦鉆在雜木叢。后邊的腳步追得急促，那人也狂奔起來。

野豬被強(qiáng)有力的臂膀拖抱住了后蹄，它嚎叫著滾撞在樹桿，蹬起一片雪霧。男人雙臂猶如鐵鉗，把野豬拖著向后拉。野豬的掙動好似石沉大海，在他的手臂間沒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男人拖著已經(jīng)咽氣的野豬，在山間徒步。他走得極快，像是有什么在催促著他，使得他不能耽擱。當(dāng)他掰斷枝椏走出雜木叢時(shí)，凈霖正候著他。

“既然入了我的山。”凈霖寒聲，“不打聲招呼么？”

宗音當(dāng)即拖著野豬回身疾跑，他跳過雪坑，野豬撞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速度飛快，卻不敢化形而遁。就在他即將再躍過山澗窄口之時(shí)，左側(cè)驟地?fù)涑鲆蝗?，將宗音猛摜在雪中?/br>
宗音側(cè)臉被壓得狠撞在雪間，他喘著氣，陡然回肘猛撞。蒼霽被他肘擊于胸口，岔了口氣，立刻抱住宗音的肘臂，膝頭蠻撞在宗音側(cè)腰。宗音忍痛要爬起身，蒼霽已經(jīng)摁著他后腦一把磕進(jìn)雪里。宗音粗喘著，一手擒住蒼霽手腕，以肩相抵著將蒼霽霎時(shí)撂翻在地。宗音撐身要跑，蒼霽雙掌拽住他腳踝，滾身時(shí)把宗音帶翻在地。宗音單臂穩(wěn)住，勾腿勒住了蒼霽的脖頸。

“你們是誰！”宗音強(qiáng)壯的手臂卡住蒼霽，使力上勒，“捉我？！”

蒼霽青筋暴起，他雙手握在宗音手臂，掰得宗音小臂下沉，竟在著可怖的力氣較量中略勝一籌。宗音抵不住，蒼霽架著他的手臂，將他也過肩摔翻在地，雪地間登時(shí)傳出悶震。

蒼霽扯開領(lǐng)口，脖頸間赫然卡出了一道箍痕。他偏頭捏著脖頸，踢開了野豬。

“一年不見?！鄙n霽啐了一口被砸出來的血沫，“便不記得了？我們也算是故友重逢?！?/br>
宗音雙臂間指痕駭人，他抱著一臂喘息不定，說:“哪位神君喚你來的？還是分界司！”

蒼霽嗤之以鼻，他蹲下身，說:“這天底下沒有請得動我的‘神君’，你是嚇破了膽，人也辨不清了？我們在這兒等了你一宿，院里邊備了茶，起來就走?！?/br>
“是你！”宗音認(rèn)出人來。

“內(nèi)子素來不等人?！鄙n霽說，“速速起來?！?/br>
宗音拖著野豬進(jìn)了院，凈霖在檐下備了小案。倒不是他不請人去屋里坐，而是蒼霽已經(jīng)占了巢，天性容不得別人氣味亂入。

蒼霽就著熱巾抹了把臉，領(lǐng)口在回來的路上就扣上了。這會兒坐下在凈霖身側(cè)，倚著欄示意宗音坐。

宗音見著凈霖，便不肯再進(jìn)一步。他提著豬，隔了幾步說:“居然是臨松君！那日我見君上容貌如舊，又見浮梨徘徊在此，疑心不錯。君上今日要?dú)⒁獎?，但請直言。?/br>
凈霖提壺沏茶，他說:“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無意殺你。”

“五百年前君上弒君殺父，致使九天境中血流成河?！弊谝粽f，“今日一見，又有何見教？”

“豈敢見教?！鄙n霽說，“你如今棄封藏匿，東海境內(nèi)冰封千里，凍死千萬人也不在話下。他臨松君豈能在你跟前說‘見教’兩字？”

“既然道不相同?！弊谝裘嫔桓?，“就無須再談了。”

蒼霽稍抬了抬頭:“你鱗片現(xiàn)形，是被龍息震懾如此。龍息就在這院中，內(nèi)子便是促使你化龍機(jī)緣的貴人。今日不是我們要與你談，而是你要與我們談。”

宗音聞言默聲，他半晌后說:“數(shù)月前東君曾道貴人將至，原是臨松君。臨松君泯滅九天臺之上，怎么帶著龍息？北方蒼帝喪于殺戈君槍下，與君上又是什么關(guān)系？”

“你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便不要探聽旁事，免得節(jié)外生枝?！眱袅乇K輕置，道，“天晚欲來雪，能飲一杯無？”

“尊者賜，莫推辭?！弊谝羰檬郑瑤撞缴锨?，盤坐于案前。他半身精光，背部蔓生鱗紋，突地一瞧，反倒有些詭異之感。他坐定后接著說，“我承東君的情，已在東海藏了半年?！?/br>
“原是他整出的幺蛾子?！鄙n霽坐直身，對凈霖說，“他當(dāng)時(shí)話不說清，只怕是擔(dān)心隔墻有耳?！?/br>
“他行蹤不定，用意不明?！眱袅卦倏聪蜃谝?，“若非事已無力回天，憑他的才智，必不會替你出此下策。你做了什么？”

宗音沉默地端坐，背后細(xì)雪漸落。他凝視著案上茶盞，許久后，才說:“我心慕凡女，娶其為妻。她身懷有孕，已經(jīng)六個月了?！?/br>
山院雪岑寂，銅鈴忽搖響。

凈霖心下一嘆。

覺得此番不好渡了。

宗音身居?xùn)|海，肩擔(dān)要職。他在三界之間素來有剛直不阿、私情不容的名稱，九天境群神中浪蕩者常有，皆被收入“鑒欲譜”中由追魂獄監(jiān)察。然而這個“鑒欲譜”的編錄，亦有宗音的一份功勞在其中?？峙逻B他自己都萬萬不曾想到，有一日會心慕凡女，違律藏情。

宗音的院子藏在此山三十里處，依山傍水，尋常樸素。蒼霽見這院子的石墻壘得漂亮結(jié)實(shí)，便猜該是宗音自己的手筆。

木門推開了進(jìn)去，院子不大，連枕蟬院一半都不到。里邊鋪了條青石路，打掃得干凈，為了防滑，還墊了層粗麻編的長草席。左側(cè)扶了株杏樹，粗枝壯臂上垂著個秋千。右側(cè)菜田整齊，雪下還翹著一兩只綠葉。

宗音將野豬拖到了空地，對屋內(nèi)喚了聲:“阿月，有客人來訪了?！?/br>
屋內(nèi)的木板移開，垂簾被挑起，露出個嬌憨的姑娘。她見著宗音，眼里便歡喜，頰邊微微凹出個梨渦，那熬了幾日的汁糖也甜不過如此。

蒼霽和凈霖都似見著了山澗泓泉，仿佛“呼?！币宦?，隨著她的笑靨，心頭的百般雜念盡數(shù)除去，變得輕輕松松。

山月布衣荊釵，撐著身迎道:“兩位快快請進(jìn)，這寒冬臘月，站久了腳麻！”又轉(zhuǎn)向宗音，語氣便略嬌嗔，“出門前新給你套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