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嬙許給高展明一個朝散郎的官位，是從七品上的文官，可出入宮闈參與議政，晉升的空間亦是不可限量。他一入朝就能成為高嬙的幕僚，以他目前的處境來說，的確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殊榮了。

然而高展明婉拒了高嬙的提議。

他向高嬙下拜，輕聲道：“姑媽，侄兒想?yún)⒓涌婆e。”

高嬙愣住了。

官宦子弟參加科舉的亦不少，每年由朝中權(quán)貴推舉出仕、皇帝征召的官員畢竟人數(shù)有限，一些子弟品行學(xué)業(yè)不那么出眾，又沒有足夠深厚的背景可以得高官推薦，又耽誤不起年紀(jì)，就只好參加科舉選拔。從前朝科舉制度剛開始實行之時，徇私舞弊的風(fēng)氣就十分嚴(yán)重，考官被收買，最后選拔出的人才依舊全是官宦子弟，寒門子弟入士無門，科舉制度頗受弊病。后來歷代皇帝不斷改進(jìn)科舉制度，試卷糊名、考題嚴(yán)格保密、每年更換考官、由科舉選拔出的世子管理科舉等……到了今日，科舉制度已較為公正，考生基本以成績錄取，貴戚豪門難以插手。

高嬙久久不語，高展明心中忐忑，卻堅定地跪著不起。關(guān)于他的前途，他已經(jīng)認(rèn)真地規(guī)劃好了。他身為高家嫡系子弟，能獲得的便利自然是最多的，他不會放棄高家這棵參天大樹帶給他的便利，但是他也不能完全將自己置身于高家的利益集團(tuán)。若不然，他就必須跟高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更何況，就如高華崇所言，如果他要依靠高家，那么在這個集團(tuán)中，出身就定死了他的一切，他即便再有本事，也永遠(yuǎn)要被高華崇等人踩在腳下，他沒有父母作為靠山，他最后所作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高華崇等人穩(wěn)固地位。對他自己的前途而言，最好的方法，是他既能牽制高家，又能脫離高家建立自己的勢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高嬙終于開口：“為什么？”

無論是參加科舉，還是直接由朝廷征召，最后無非都是為了入士?？婆e選撥出的人才，能擔(dān)任什么官職，都是按照名詞定好的，只有少數(shù)能擔(dān)任京官，許多人要從地方官員做起，一步步磨練，最后要進(jìn)入朝堂的權(quán)力中心，往往要花費十?dāng)?shù)載甚至數(shù)十載的時間，而高嬙為高展明鋪的路，無疑可以為他省去最多的時間，讓他獲得最多的權(quán)利。

高展明道：“侄兒想證明自己?！?/br>
高嬙好笑道：“證明自己？依靠科舉？明兒，哀家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可你說的這話，卻著實糊涂了。難不成做一個朝散郎，不能證明你自己？”

高嬙以為高展明是嫌朝散郎官職太低，便道：“傻孩子，朝散郎乃是從七品上，可參與議政，雖無多大權(quán)利，但畢竟進(jìn)入了朝堂的權(quán)利中樞，在姑媽身邊效力。過幾年，你做得好，難道姑媽會虧待了你？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你若由科舉入士，除非得中三甲，不然連從七品的官階也得不到，你看蘇瑅今日雖風(fēng)光，他也做了十年，才做到今日的位置，還不是要看我們高家的眼色行事？”

高展明道：“侄兒并非對官階有異議。只是侄兒聽說民間對豪門世族把持朝政一直有所不滿，認(rèn)為我們沒有真才實學(xué)，全靠家族蔭庇。自從列位先皇改革了科舉制度以來，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有貴胄子弟考取三甲了。百姓一直對此頗有異議，甚至認(rèn)為我們舉政不公。侄兒以為，得民心者得天下。因此侄兒想憑借科舉證明自己……”

高嬙冷笑道：“民心？剛才哀家還覺得你睿智，你怎么一句話比一句話糊涂了。民心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老百姓心里想什么，對你又有什么好處？他們能讓你升官，讓你發(fā)財？說到底，還是要看權(quán)勢。更何況，你以為你得中進(jìn)士，滿心滿意為百姓籌劃，將他們捧著供著，你就能成為民心所向？只要你比他們有錢有權(quán)，只要你能得到他們沒有的東西，他們就會覺得不公，怨天尤命！在那些人眼里，天子便是每日坐擁后宮，吃喝享樂，什么也不必做。他們看不見你做了什么，只看見你比他們多出什么，不過是個眼紅的病罷了?？伤麄冏约河肿隽耸裁茨?？你看看那些朝中由科舉入士的寒門士子便知，他們再三詬病我們高家，可他們自己又是什么人物？會做兩篇文章又怎樣，哀家除了看見他們的小器之外，全沒看出他們究竟有什么過人的能耐！”

高展明忍不住道：“太后，并非如此。這世上確有宵小之輩，可孰好孰壞，時日久了，自會有公正定奪?！?/br>
高嬙道：“公正定奪？最后無非是誰得勢，誰定奪罷了?！?/br>
高展明道：“侄兒……侄兒只是想證明自己。便是參加科舉，也并非不能為姑媽效力?！?/br>
高嬙道：“這么看來，你主意已定，哀家是勸不動你了？”

高展明咬了咬嘴唇，道：“是。”

高嬙冷冷道：“呵。既如此，那便隨你去吧，你的脾氣倒是和你爹一樣的倔強，卻不知你有沒有本事?lián)纹疬@份脾氣。哀家丑話說在前頭，你若能得中，哀家身邊的位置還替你留著；可你若考不上名次，不必到哀家面前來哭，哀家能為你做的，都已做了。”

高展明道：“侄兒定會努力，不讓姑媽失望?！?/br>
高嬙與高展明說了這么久的話，神態(tài)已乏了，高聲道：“來人。”

在外面守著的郭玉蓮即刻推開殿門走了進(jìn)來。

高嬙道：“派人送他出宮去吧，哀家累了，你扶哀家去躺一會兒?！?/br>
高展明向高嬙行禮告退，便由宮人領(lǐng)著出宮去了。

今日高展明進(jìn)宮的事已在宗學(xué)里傳開了，不少子弟是看著他坐轎子進(jìn)宮的，他在皇宮和太后說話的這段時間里，學(xué)里的子弟們幾乎都在討論他。這些子弟們雖然非富即貴，也有不少曾在各種場合有幸見過太后和天子，可是這樣被太后請進(jìn)宮去的，高展明還是第一個。

一時間謠言塵囂直上，有人說高展明得罪了太后，將被軟禁，進(jìn)去后就再也出不來了；有人說太后看好高展明，要給高展明加官進(jìn)爵；有人說高展明勾結(jié)趙家，太后把他叫進(jìn)宮去查案……

等到高展明的轎子回到宗學(xué)門口，流言終于終止了，高展明一路往住處走，后面跟著不少人對他指指點點。

高展明來到紅梅苑，高天文和高華崇都站在院子里，兩人看見高展明回來，皆是一愣。

高天文箭步走上前來，問高展明：“君亮，聽說太后召你進(jìn)宮去了，是為了什么事？”

高展明道：“沒什么，她在宮中，突然想起我爹，因此傳我進(jìn)去陪她老人家說說話?！?/br>
高天文一怔，笑道：“那是好事，太后對你上了心，日后定會對你多多關(guān)照。說不定，過段時日，就要下詔征召你入朝了呢?！?/br>
高展明淡定地說：“還有一段日子，誰又知道呢?！?/br>
高華崇雖不做聲，卻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