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徐氏指使丫鬟謀害姨奶奶，自然不好。但一想，人命輕賤如此，心里卻也發(fā)涼。但凡她看見那事時(shí)稍大一些，有個(gè)十四歲，或是會泅水，或是能尋到個(gè)什么把馮氏拉起來，就不必等著沈柳德來，耽誤了馮氏的救診。她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彩杏在衙門里關(guān)了這些日子，于馮氏，恐怕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抵命的。一時(shí)間只覺得人力甚微，心里難受更甚。

    晚上馬馬虎虎睡了，早上天還未亮，沈寒香便醒了，在床上枯坐到天光投進(jìn)了屋子，三兩來問她洗漱，才起來。穿戴好了吃過早，正猶豫公蕊的消息要不要給沈柳德說，不想沈柳德那邊就出了事了。

    一小廝著急忙慌地過來，正是此前傳話給沈寒香幫忙送信那小廝，額頭上跑得全是汗。

    “大少爺要上大音寺去了，老爺、夫人都勸不住，二姑娘叫小的來請姑娘去，幫勸著點(diǎn)。”

    沈寒香直覺得身輕頭重，忙帶三兩過沈柳德那里去。

    剛走到沈柳德院子門口，就聽見沈平慶一聲咆哮——

    “由得他，別攔他！今日我就要看看，你要翻出什么天來！也不用你上大音寺去，我找個(gè)人去幫你請到家里來，免得你大少爺上山還費(fèi)一通功夫?！?/br>
    沈平慶與沈柳德正在爭搶一把剪子，那剪子不大，乃是丫頭做針線用的，沈柳德披頭散發(fā)坐在床上，爭不過沈平慶，張口便咬他父。

    沈平慶吃了疼，就手一甩。

    沈柳德頭撞在地上，一滾，半天爬不起身。

    “你好大的臉，合家的人都來看你鬧，老太太也驚動(dòng)了。當(dāng)?shù)暮脤O子好兒子?！鄙蚱綉c氣得吹胡子瞪眼，叫人收起了剪子，一面打發(fā)個(gè)小廝去請大音寺的和尚，真要叫個(gè)人來家中，給沈柳德剃度。

    沈柳德滿臉被淚淌濕，一時(shí)想在鳳來戲班與公蕊諸般糾纏，她都不為所動(dòng)，便是沒他沈柳德也過得好好的日子。一時(shí)想到那晚上與公蕊把酒言歡，二人情志相投，此生恐再也遇不上一個(gè)像公蕊一般與他投契的人了，將來指不定要娶個(gè)什么小姐回來伺候，一輩子的相對無言。一時(shí)又胡思亂想公蕊到底是為什么要自盡，難不成是因?yàn)椴豢先肷蚣业拈T，她那樣烈的性子，指不準(zhǔn)是不想給他做妾。

    越想越是悲從中來，淚目中望見沈寒香來了，猛地?fù)淞松先ィ蛩龁柕溃骸澳侨账戳诵?，到底都說了什么？你不是說她害了臊，她到底有沒有半分為難？”沈柳德轉(zhuǎn)身猛拿頭去撞步搖床，沈寒香忙拽他，卻拽不住，被帶得也差點(diǎn)撞上去，一屋子人都亂作一團(tuán)，小廝東來把沈柳德抱了住，大聲吼：“大少爺！人死不能復(fù)生！要是你隨了去，老爺夫人指望誰去？”

    “我不指望他！撞死了最好！撞不死待會兒大音寺的方丈來了，就地剃了禿子，送大音寺去，再與我沈家沒半點(diǎn)干系！”沈平慶氣急，四下尋東西，摸到獨(dú)凳，提起就要打。

    徐氏往沈柳德身上一撲，猛地回身跪直身，重重磕頭：“老爺要打，不如打死我好了！我們娘兒倆礙得老爺?shù)难郏辛巳莞?，老爺便不常待見柳德了，打死了好，打死了的干凈。咱們還能黃泉路上做個(gè)伴，免得孤孤單單冷冷清清?！毙焓弦幻嬲f一面垂淚。

    沈平慶舉起的凳子在半空中頓著，雙目怒瞪，看了徐氏半天，方才按著心口，凳子拿不住地滾落在地。

    沈母從外面來，正見到沈平慶坐在地上，屋里眾人忙都亂了，七手八腳把沈平慶扶上床。

    鬧著的沈柳德也忘了鬧，撲上去叫了聲“爹”。

    沈母拐杖重重一拄，提起便是一拐抽在沈柳德背上，喝道：“還不滾院子里跪著！等你爹醒了，氣消了，再來賠不是！”沈母只抽一下，便不再理他，吩咐人去請大夫，令徐氏留下，留得兩個(gè)下人聽差，其余全都趕了出去。

    沈蓉妍出來帶上門，見沈寒香把沈柳德扶著，沈柳德踉踉蹌蹌走下院中，在門前跪了。雙目渙散，悲痛已極，臉上又是淚又是破了皮。沈蓉妍也沒理他，去找大夫，吩咐拿老太太的藥來。

    沈寒香陪沈柳德跪著了，將她哥的手握著，正想說句什么，沈柳德一手按在臉上，又是痛哭失聲。

    作者有話要說：　　沈大少的初戀落幕了……

    下午乍見姚貝娜過世的消息，覺得很震驚，還那么年輕。

    大家都要聽習(xí)大大的話，不要再熬夜……

    祝大家都身體康健，這比什么都重要。

    ☆、清白

    兩個(gè)小廝將大夫引至門前，林大夫也不曾亂瞄，門自內(nèi)開了，兩個(gè)婆子請林大夫進(jìn)去。徐氏眼下帶著的貼身丫鬟是從前馬氏屋子里打發(fā)出去的伴月，她走來，掏出帕子，與沈柳德面對面蹲下身，擦去他臉上淚水。

    沈柳德渾身因急怒而發(fā)抖，死咬牙關(guān)，眼淚卻撲棱而下。

    “大少爺這是何必呢，為了外頭一個(gè)戲子，親疏也辨不得了。人死萬事空，再哭那姑娘也活轉(zhuǎn)不過來，反因此惹了老爺不高興。父子之間，哪里有什么恩斷義絕的大仇？再要說那個(gè)公蕊是什么好人，府里上下也無一人會相信的了?！?/br>
    “你們不信便不信，少來我跟前胡言亂語，再要聽見誰說她不是！我即刻就攆了她去！”沈柳德劈手一把抓過伴月的手帕丟在地上，恨道：“你們?nèi)际且换锏模∥也贿^有了個(gè)可心的人，本也沒求著誰為我做主！是你們要請她來！是你們害她性命！”

    沈寒香怕他聲音驚動(dòng)里頭長輩，況乎林大夫是外人，也還在屋內(nèi)。便叫伴月先回去伺候徐氏，握著沈柳德手，正色勸道：“這事還不清楚怎么回事，你就亂叫亂嚷，別人笑話是其次，彩杏那也出了點(diǎn)事，難不成要把旁的什么人也抓進(jìn)去才夠？爹年紀(jì)大了，身體越發(fā)不濟(jì)，你要把他氣出個(gè)好歹來，我不信我那嫂子看了心里有不難受的。”

    沈柳德一想，人沒了，便到了陰間，看他這個(gè)樣子，怕也是要生厭的。又一想與那公蕊方才有些交心的意思，便自盡了，心中又克制不住忿忿，全逼作兩道淚滾下來。

    “陳川前些日子來，同我說了些事，她走的前晚，燒了封信。估摸著大抵是你寫的那封，她也不想牽連你什么，免得衙門人找你麻煩。你就不能出息點(diǎn)，好叫她放心去么？”沈寒香見沈柳德稍消停了些，便扯下自己的巾子，給他擦臉，一面低聲勸慰：“逝者已矣，生者當(dāng)如斯的話，還要我來說給你聽么？你就不為旁的什么人，也不可辜負(fù)她這一番回護(hù)愛惜你的心意，否則真枉你們相交一場?！?/br>
    沈柳德咽了會淚，無奈地就手抹去淚。只坐了沒片刻，忽又嚎啕起來，直哭得作嘔，才彎腰伏在地上，行尸走rou一般側(cè)臉貼地。

    沈寒香知此時(shí)說什么，也抵不過沈柳德內(nèi)心悲痛，便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