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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抓人逼問,遇到反抗就放火燒宅。有知情的鄉(xiāng)鄰為免殺身之禍,將他們引去了我家。我瞧見我家院門時,它已經(jīng)被踏碎了。一群絳衣人從中奔出來,滿地凌亂的血腳印。我爹娘的軀體像兩只奇形怪狀的人偶,四肢扭曲地倒伏在門口。一個絳衣人正將長刀從我?guī)熜值亩亲永锍槌鰜?,帶出一條腸子,他嫌惡地在我?guī)熜稚砩喜亮瞬痢?/br>一只蒼白的手驀地從身后捂住了我的嘴。我被人一把抱起,熟悉的竹香縈繞在口鼻之間。他迅速朝后退去,我掙扎著想再看看爹娘,被他一記手刀劈在頸后,余下的事便不記得了。我大病一場,再次清醒過來已是半月之后。八苦門撤走之前,將我家屋子連同那些尸體一并付之一炬。整個冬天,我夜晚睡在篾匠床上,白天就跑到那片廢墟,呵著手枯坐半日。有時在積雪中翻出半只瓷碗、一片布料,通通捧回篾匠家去屯著。他對此不置一詞,權(quán)作不見。春暖花開之際,被燒毀住房的鄉(xiāng)鄰紛紛開始重修屋院。我聽見他們砌磚壘墻的動靜,心里著實嫉妒。有一日,鎮(zhèn)上四五個鄉(xiāng)鄰來叩門。我躲在里屋,聽見一個老者勸道:“那孩子已經(jīng)克死了全家,恐怕不祥,又惹了那群魔頭,留下來難保不招至更多禍患……”篾匠沒有言語,隔了一會,那老者又說:“大家不是不講理的人,雖說你也是外來客,但只要送走那孩子,自然可以繼續(xù)在鎮(zhèn)里住下去?!?/br>第二天日出時我已經(jīng)身在搖搖晃晃的驢車上,扶著篾匠為數(shù)不多的家當(dāng)。篾匠背對著我手挽韁繩,我哭累了,就從紅腫的眼皮里盯著他消瘦挺拔的背影,一直看到心中安定,昏睡過去。再醒來時,他仍用同樣的姿勢駕著車,仿佛不曾移動分毫。就這般趕了幾天的路,道旁草長鶯飛,春山如笑。【三】篾匠帶著我在一處更偏遠(yuǎn)的村落住了下來,順理成章將我收作了學(xué)徒。事后想來,人間的事總像冥冥中譜定了因果循環(huán),從不出半分差錯。我已經(jīng)是懂得好歹的年紀(jì),知道他對我有大恩。我?guī)退駸饞叩刈鲲?,他需要的竹篾我也很快就剖得順手。篾匠一向不愛說話,有時我夢見舊事嚇醒,滿身冷汗,只覺得房屋中靜得怕人。悄悄朝他那半邊床挪去,黑暗中感覺到他翻過身來,布滿繭子的溫?zé)崾终圃谖冶成陷p拍幾下。我卻又覺得羞恥,咬牙縮回了原處。他一個年輕男子孤身帶我隱居在此,村里的住戶明里暗里打探過不少。有幾個大孩子結(jié)伴圍著我,笑著叫我沒娘的野種,還說他沒用。我似懂非懂,回頭獨自尋到領(lǐng)頭那個大孩子的家,在外頭埋伏了半日,待他出門打水時趁其不備,揚起竹枝就是一通猛抽。那大孩子嘶吼著想撲上來反擊,卻被我劈頭蓋臉抽得毫無招架之力,慘嚎聲傳出了半里地。到他家大人趕來攆走我時,他已經(jīng)被我抽暈了過去。回到屋里,篾匠從床下翻出我囤著的那堆破爛,高舉起半只瓷碗就要往地上摜。我號哭著求他,篾匠冷笑道:“你爹娘就想見你這點出息?”我的反骨又叫囂了,狠狠道:“像你這樣編竹子才沒出息!打不死壞人,一輩子只能任人欺負(fù)!”篾匠不怒反笑,放下瓷碗,罰我禁足一個月。他變得比我爹當(dāng)年更兇,每日除了讓我?guī)凸ぃ€逼著我背書習(xí)字,要我將來過鄉(xiāng)試考秀才。我念書無比憊懶,卻熱衷于同那群大孩子尋釁打架。我還記得爹娘當(dāng)年教的一招半式,下手又極狠,竟將他們一個個揍服氣了。但是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要揍死的是比他們厲害百倍的人。我身上偶爾掛彩,瞞不過篾匠的眼睛。他罰我不得吃飯,我便餓著肚子坐在床上調(diào)息。當(dāng)初未曾好好學(xué),如今有心苦練也不得法門。篾匠道:“你是想去報仇么?”我反問道:“難道不該?”他道:“我不讓?!?/br>我怒道:“你憑什么阻攔?”他也不生氣,平靜道:“你爹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為他們養(yǎng)大你,不會讓你白白送命?!?/br>我道:“你若真想報恩,就該助我報此大仇!”我滿心激憤,他無動于衷:“我辦不到,你也辦不到?!?/br>我錯看了他。那日后我仔細(xì)瞧他,發(fā)覺他也并不像記憶中那般頎長挺拔,或許是我長高了的緣故。他穿著粗布衣裳,干著枯燥活計,愈發(fā)顯得與那些鄙陋的村民一般無二。他不如我爹娘。可他模樣畢竟生得那樣好,又有一技傍身。幾年下來,左近的村里都有人前來說媒,甚至有姑娘家中不在意多我一個累贅。篾匠始終未娶,我曾問過他為何不成親,他只是道:“現(xiàn)在這般挺好,多一個人嫌煩?!?/br>我道:“夫妻哪有煩的?!蔽医g盡腦汁回憶道,“她可以與你舉案齊眉,陪你說話,為你添衣……”他道:“這些事不都有你在做么?!?/br>我又回憶半晌道:“她還可以和你同床共枕。”他道:“那也有你。”我駁不倒他,卻又總覺得不對勁。我越來越大,也聽那些大孩子含糊提過,男女同床是要抱在一起的,還要親嘴兒,干些臟事。我想不出個究竟,卻鬼使神差夢見他與面目模糊的女人摟在一起,不知所謂地拿嘴互相啃咬著。就這般懵懵懂懂,渾渾噩噩,尿濕了一灘。那日清晨我偷偷溜下床,篾匠沒說什么。幾日后他便搭出一張新床,我們從此分房而睡。